“你们二十年未见,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如此我们便不叨扰了。”云涡向两人告别。
女冠和段公子双双拜倒:“多谢仙子。”
折腾了一夜,东边天际已经升起了启明星,明亮的一颗,似是晶莹的一滴眼泪。
三人走出段府,正是晨光熹微,淡蓝色的晨雾弥漫无边。挑更的,打柴的,叫卖的摊贩已经出行,吆喝声传遍了大街小巷,一幅动人的尘世繁华画卷正在徐徐展开。
“客官,刚出锅的豆花,来一碗吧?”
路边一个豆花摊子传来诱人的香气。白花花的豆花,不吃一碗再走,太可惜了。
虽然三人都已辟谷,但是偶尔也会尝一尝人间的美食,以养口腹之福。于是三个人正儿八经地坐在桌前,一人一碗热腾腾的豆花。
吃到一半,云涡突然见段府的大门打开,内里出来一名小厮,向豆花摊老板叫了两碗豆花带走。
老板有些惊诧:“你家公子,大概有二十年没有吃我的豆花了!”
小厮笑嘻嘻地道:“我不懂这些,就是公子让我出来买,我就来买了。”
老板一边盛豆花,一边絮叨:“你家公子自从二十年前夫人逝世,就跟平常的不太一样,吃穿用度都不同以往了。”
两人唏嘘了一番。
吃一碗豆花,似乎是无数寻常百姓一日的开始,却是女冠为数不多的余下时光。
云涡搅了搅碗里的豆花,问:“师兄,蛛人可以得以保全吗?”
“不灰飞烟灭,难道还要等着下炼灵狱?”景宸依旧是一张面瘫脸,“而且,蛛人不过是夺舍还魂,那身体不知道是石头做的,还是木头做的,在人世间久了,迟早要烂的。”
蓐收道:“反正你这段正缘已经促成了,还在意那么多干什么?”
云涡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女冠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是不灰飞烟灭,对死去的王小蔻也不公平。
“别想太多了,咱们还得赶紧去襄国元山一带找桃花灵魔。”景宸摊开地图,勾起一根指头敲了敲,“你看,入了襄国又是山路又是水路的,咱们不能用御云咒,得步行了。”
算一算,这四十九日已经过去了几天了,还未见到桃花灵魔,时间已经很是紧急了。
云涡心头发焦,望了望渐渐升起的日头:“那,走吧。”
她总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堵得慌,冥冥中似有不祥之兆,可是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就这样一路怀着心事,她随着景宸和蓐收到了襄国。
日落西山,洒在波光粼粼的一片湖泊上,水面上归巢的寒鸦数点,远处岸边散落着孤村,隐约可见袅袅升起的炊烟。
“过了这个湖,大约就能靠近元山了,只是不知从哪个方向入山最为便捷。”景宸收起地图。
蓐收看了一眼太阳:“要查探清楚,估计得白日。恐怕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夜了。”
“也未必,问问当地人不就成了?”
云涡眼瞅着岸边系着一只小船,芦苇席的船篷透着光,似乎有人影在里面走来走去。她快步走过去,头往里一探:“有人吗?”
船里发出一声尖叫,云涡只来得及看到一只光裸滑腻的膀子,就被一只粉色物事给迎头砸中。她下意识地将物事抓在手里,发现那居然是一只绣着戏水鸳鸯的肚兜。
再看船舱里的两人,正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往身上遮盖。女子很年轻,大概十七八岁,男子稍微老成一些,一副艄公打扮。见云涡仍不知避嫌地往这边看,男子嚷嚷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夫妻亲热啊?”
云涡吓得手一哆嗦,肚兜顿时从手中飘下来。她面红耳赤地转过身,大声喊:“对不住两位了,我只是来问路的。”
“问路能问到人家床上去呀?”男子气急败坏。
云涡还想道歉,景宸已经快步走过来,一猫腰钻到船篷里,蹲在男子身边问:“你知道哪个方向进元山比较好吗?”
男子用衣服遮住胸口,愕然地看着景宸:“……”
云涡:“……”
船里的女子都快哭了,结结巴巴地道:“从西、西北方向……比较好。”
“谢过。”景宸扔下一片金叶子,起身出了船。云涡张口结舌,半晌才问:“师兄,你怎么就那样闯进去了?”
“他们穿没穿衣服,在我眼里都一样。你若是觉得不妥,就是你道心不稳。”景宸言简意赅。
船篷里,女子开始啜泣:“相公,奴家被人看光了,不想活了……”
“娘子莫羞,我这就出去和他们拼命。”
“别,他们一个个看上去凶神恶煞,不像善类。咱们分开一年多了,奴家不想刚重逢,就让相公你去惹下祸事。”
女子边抹泪边说道,伸手就要去扯衣裳,打算穿戴整齐。不料衣裳扯到一半,忽然扯不动了。她侧目一看,发现衣裳被一只金线黑底的靴子踩住。
抬眼一看,那踩衣服的人正是蓐收。他居高临下,凤眸冷睨:“你说谁长得凶神恶煞?”
女子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你……”
蓐收这才满意地抬脚,在男子恐惧呆滞的眼神中离开小船。
修道人五识发达,于是这些悄悄话一字不拉地传入了云涡的耳朵。她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她终于明白,自己一直纠结的地方在哪里了。
人间寻常夫妻,但凡恩爱些的,分离之后再重逢都会如烈火干柴一般。可是女冠和段公子,分开二十年之后,反而只是泪眼相看,连碰都不碰对方一下。
这是克制礼待,还是根本就无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