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后坐的是盛绍延的车,透过防弹玻璃,宁城夜晚的车水马龙飞驰而过,路灯的光被拖曳成光尾,后视镜里,一辆保镖车跟在后面,一直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就算换了件外套,狭窄的空间里,盛绍延身上那股独属于他的极淡香气,仍让人无法忽视。从刚认识起,沈西辞就觉得这个味道特别好闻,趁盛绍延不注意,他悄悄吸了两口气。
没曾想,下一秒,就和盛绍延移过来的视线对上了。
猝不及防地被抓了个正着,沈西辞瞬间屏住呼吸,格外镇定地眨眨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
盛绍延耳朵里塞着银色的耳机,正在和人讲电话,应该是工作上的事,先是用的英文,沈西辞能听懂个七七八八,基本都是金融方面的事,后来又切换成了法语,沈西辞就听不明白了。
此时,盛绍延朝耳机里简短回复了两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腔调和声线都很好听,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瞬不移地注视着他。
落在身上的视线仿佛凝成了实质。
沈西辞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有点心虚,先一步别开了视线。
掩饰一般,他打开手机刷了刷微博,恰好看到和《山脉线》首映有关的热搜,随手点开话题看了看,又退出来,手指惯性地往下翻。
一行行字进了眼里,却又好像根本没进心里。
沈西辞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只是正常呼吸而已,有什么好心虚的?难道车里的空气还不能吸了吗?
等盛绍延挂断电话,沈西辞努力自然地开口:“我们是去哪里吃饭?”
盛绍延摘下耳机:“去梅园,那里的药膳很不错,你可以尝尝。”
“好。”
对方的嗓音像羽毛轻轻挠在了耳膜上,涟漪般泛起一圈酥痒,沈西辞压下揉耳朵的冲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别开了视线,去看窗外流泻的夜景。
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依然亮着,屏幕上,排在热搜第八位的话题是#新人演员许令嘉#,话题里是很多营销号几天前发的分析文章,分析万山导演接受采访时提到的“演技让人惊喜的新人演员”,很有可能就是许令嘉。还找出许令嘉考宁城戏剧学院时的艺考成绩,以及平时在学校时同学老师的评价来佐证这个推断。
经过几天的营销和发酵,这个话题下,聚拢了狂欢的粉丝。随着首映时间的逼近,不断有新的内容涌出来。
“——黑粉喷子们都动动脑子吧,要是钟岳那件事真是嘉嘉干的,万导会这么夸嘉嘉吗??清者自清!”
“——期待#新人演员许令嘉#带给观众的惊喜!!呜呜呜我买了零点第一场的票,嘉嘉我喜欢了你十年,会一直喜欢下去,别人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期待嘉嘉精彩的荧幕表现!”
“——谢谢万导夸奖#新人演员许令嘉#,我们嘉嘉一定会继续努力的!期待了好久,终于要上映了!姐妹们冲起来!”
“——#新人演员许令嘉#是最优秀的嘉嘉!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那种人!世界上最好的许令嘉!太期待了!”
“——SXC的粉丝真的好好笑,蹭嘉嘉热度要不要这么明显?非科班出身的新人,还是好好沉淀几年再刷存在感吧!‘演技好’三个字,你们看看你们正主配吗?”
两辆车在门口的草坪停下。
梅园是一处私家园林,曾属于一个本地望族,后来这个家族落败,继承人无力维持,将祖传的园林出售,此后,梅园被收购的人改成了私人园林会所,以家传食单“梅园菜”和“御厨传人”作为招牌。
园内种植着数十种梅花,老桩枝干遒劲,形态苍褐古朴,树下是长青石组成的道路,两旁铺就鹅卵碎石,沈西辞几乎能想象到,深冬时节,梅花盛放时,“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的风雅景致。
两旁覆着青苔的石灯笼算不上明亮,盛绍延走在前面,身高腿长,像一道比例绝佳的剪影。他身上不再是万年不变的深色西装,宽松的黑色水洗牛仔外套竟然和黑色西裤挺搭。
不过,就算裹一个破麻布口袋在盛绍延身上,也会很搭很帅吧?沈西辞脑补出画面,低头悄悄笑了出来。
跨过小石桥,就是一处水榭,隔着荷花池,戏台上正有青衣粉黛咿呀唱着戏词。
风中蕴着水汽和花木的气味,沈西辞坐下来,听了一会儿,发现唱的是《桃花扇》。
戏词随着夜风越过水面,飘了过来,沈西辞跟着哼唱了几句:“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容易冰消……”
“你会唱?”
“会几段,我演的那个角色冒充的,是个金玉堆里养出来的小少爷,品茶听戏养小雀都很在行,所以我也学了点皮毛。”沈西辞答完,发现不对劲,“你听得懂?”
不是他小看盛绍延,而是他一直都觉得,盛绍延虽然说中文没什么口音,读写也不是问题,但这不能否认,盛绍延本质其实更接近洋人,很是缺乏传统文学的熏陶。
盛绍延的母亲卡捷琳娜并不是大家族的小姐,就沈西辞了解的,盛绍延的外婆是个斯拉夫美人,因为战乱和贫穷,逃到了美国,后来,独自生下了一个女儿。
顶级的美貌总是无往不利,卡捷琳娜的母亲如此,卡捷琳娜更是如此,她是有名的美人,引得无数男人折腰,其中也包括盛家的长子盛峻澜。
两人短暂地在一起了几个月,卡捷琳娜不想受大家族众多规矩和婚姻的束缚,盛峻澜也更喜欢游戏人间,不打算步入婚姻的牢笼,两人一拍即合,干净利落地分了手,回归了各自的自由生活。
后来,盛绍延出生,长大,七岁时被盛老先生找到。和卡捷琳娜商谈几次后,盛老先生做主将盛绍延认回。那之后,卡捷琳娜和盛绍延之间,就很少有联系了,只偶尔会通话,或者见面吃一顿饭,盛绍延也只知道这些年里,卡捷琳娜踏入过非洲最原始的角落,也曾扬起风帆穿过太平洋的巨浪,不曾停歇。
深知自己的长子皮囊华美,但内里却是彻底的纨绔,盛老先生不想浪费盛绍延的金资玉质,于是将人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在盛峻澜意外去世后,一手将长孙扶为盛氏的继承人。
盛绍延从小所受的教育,来自顶级私校和各类精英家庭教师,来自普林斯顿,来自盛老先生,或许会包括《资治通鉴》中的帝王权术,但绝不会包含昆曲里这些缠绵悱恻的咿呀情爱。
盛绍延将倒满茶的瓷杯放到沈西辞面前:“听不懂,但你唱得很好听。”
清澈的水流从石桥下淌过,哗哗啦啦,沈西辞刚把喝完的茶杯放下,又被盛绍延执着壶添了半满。
那种不太自在的感觉又来了。
垂眼看着茶杯里晃荡的波纹,他几乎能想象出,盛绍延那双惯常满是冷淡的眼睛,定是在看着他,用很专注的神情。
沈西辞觉得这一世的盛绍延,和上一世有些不一样。
盛绍延这个人,只要他愿意,那就是完美的大家族继承人的典型,待人接物,行事分寸,不会令任何人感到一丝一毫的不自在,就像上一世,沈西辞跟他一起时,永远都有一种轻松舒适感。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的盛绍延,更像一个猎人,不经意间,就会让他察觉到遮掩不住的攻击性和侵略意味。
杯子里的水映出灯光,沈西辞暗忖,可能是因为,这一世和上一世,他们两次相遇的时间和情况都不同,所以相处起来也不一样?
或者,纯属是因为太忙了几个月没见,当网友当太久,他对于面对面坐一起吃饭这种状态,有些不太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