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已经十一点了,跟他们一起到家的,还有梅园送来的外卖。
每道菜都用竹编篮、木盒之类的适宜容器装好,餐具还细心地用的素白瓷,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保温,至少沈西辞吃的时候,温度和口感都刚刚好,极大地抚慰了他饥饿的胃。
菜的味道很好,沈西辞却吃的心不在焉,每次有零星几句话从书房传出来,他的注意力就像被吸过去的磁铁,忍不住朝那边张望几眼。
听着应该是在和纽约那边谈事情,声调是惯常的冷淡沉静,沈西辞用筷子戳了戳米饭,情不自禁地想起在黑暗中,盛绍延说的那句“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回应你”。
他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好像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愿意回应他。
小时候在那个家里,他总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引起吴立成的一点注意,他才是最安全的。
吴立成出去喝酒打牌了,他会轻松自在一点,但他从记事起,就能感觉到养母对他的不耐烦。最开始,他会把在山林路边发现的野花野果、小河里抓到的小鱼螃蟹带回去,兴奋又期待地给卓素丽看,但卓素丽总会说“没见我正忙着吗,我没空理你”或者“走开走开,别又来挡路!”
于是,他默默地等在旁边,等着卓素丽没那么忙的时候,可只要稍微有点空闲,卓素丽就会对着墙壁上贴着的许令嘉的海报,缝着小鞋垫,或者织毛衣做衣服,语气温柔地说着什么。
慢慢地,他就再也没有试图这么做过了。
他隐约感觉到,他没有被妈妈看在眼里,更别说放在心上。
他就不再期待被回应了。
其实仔细想一想,上一世,盛绍延也是这么做的。就算只是说他在片场看到一只翅膀漂亮的蝴蝶这样的小事,或者一句“今天路边的树落叶了”这样没有意义的废话,对方都会回应他。
只不过,上一世的盛绍延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已。
那种战栗感似乎还停留在神经末梢,沈西辞克制着没敢继续想下去,他拿起手机,强行转移注意力,点开了和陆既明的对话。
屏幕上的句子还停留在昨天,陆既明说他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拍摄场地,和之前发生火灾那个摄影棚差不多,都是民国风,但地方更宽敞,建筑的质感也更好,让美术组好好研究一下的话,呈现出来的效果说不定还比之前那个更好。
沈西辞打字过去:【场地怎么样,定下来了吗?】
这个时间,剧组应该收工了,陆既明多半窝在宾馆的房间里忙剪辑的事。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屏幕顶端就显示“正在输入”
【世界著名导演:黄了,被人抢了,气得我今天晚上准备罢工,不剪片子了!】
沈西辞扬眉,冷酷地回复了两个字:【不行。】
陆既明发了一个句号,又窝窝囊囊地回了一句;【好吧,我剪,剪还不行吗……】
沈西辞问了问,事情很简单,陆既明在发现那个拍摄场地后就去联系了,正好有档期,他立即交了保证金,没想到今天那边的负责人突然来电话,说出了点问题,不能租给他了。
陆既明觉得奇怪,有钱不赚啊?拐弯抹角地套话才套出来,其实是被一个姓吴的导演截胡了,对方财大气粗,开价三倍把使用权抢了下来。
陆既明在电话里大呼小叫:“据说那个剧组的导演和男一号都去了,两个人简直有毛病,抢了场地不算,竟然还骂我们是什么野鸡剧组,还说《浮生》这名字,一听就上不了映,拍到半路剧组肯定解散,场地租给我们剧组是浪费好地方,气死了气死了,他们才是野鸡剧组,他们才解散!”
沈西辞眸光微深。
需要的场景相似,都是民国背景,对方导演又是姓吴,沈西辞很难不联想到吴涯导演的那部电影《双面》。
不过他们为什么会那么肯定,他们这部片子上不了映?
“好了,别气了,气多了会生病,生了病就要去医院,去了医院就要花很多钱。”沈西辞问他,“还有别的备选吗?”
陆既明一想,生气就要花钱?那不行!他飞快调整好心态,又回答:“正在找,其实我倒是有一个不是备选的备选。”
“什么意思?”
“那地方逼格太高了,我可不敢说人家是备选,应该说,那是我的白月光,因为那地方肯定没戏,我才来找这些替身的。”
陆既明语气是抑扬顿挫,叹气道,“但替身终归只是替身,只有白月光的形,没有白月光的神韵,这这那那总有点缺陷,所以就算看好的地方被截胡了,我也没觉得多心疼。”
沈西辞对这一出替身文学很有兴趣:“你的白月光是哪里?”
陆既明立刻就来了精神:“我跟你说啊,你在电影里不是冒充盛玉恩吗?现实里边儿,盛家祖上有个园子,叫‘芥舟园’,出自《逍遥游》那句‘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那可是江浙一带顶顶有名的私家园林,特别特别漂亮,至今都还是盛家的私产,一星期里有个两天,能开放半个园子出来给游客参观,还有事没事就闭个园。”
沈西辞有点意外:“你想去芥舟园里面拍?”
“怎么可能不想!可也要我能去得了啊。”陆既明激动地畅想,“那可是实打实的几百年的园林,那底蕴,是外面这些仿古建筑和摄影棚能比的吗?据说连墙上挂的画,案上摆的瓷器,全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而且,顾长生要是进了芥舟园去搞欺诈活动,那场面,啧啧,想想都刺激!”
沈西辞上一世还真的去过芥舟园不对外开放的那部分,还和盛绍延一起在里面住了一晚,躺在雕花木床上,确实令人错觉穿越了百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