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李享嗓音嘶哑,似是从喉咙挤出来,“人呢!给我射死他!快射死他!”
李享疯了般大叫,却再未见有冷箭放出来。
李啠轻声叹息:“九弟,你总是这般……”
话音未落,李享突然暴起,抓起地上死士的长剑,猛地朝李啠扑过去。他出手全无章法,却狠辣至极。李啠未料他疯癫至此,仓皇后退,眼看剑尖便要划向咽喉,却听“当”一声,长剑落地。
李享一条腿猛地一屈,整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墙根的阴影里,陆离慢条斯理地捻着一颗石子,嘴角噙着冷笑。
“陛下驾到!”
影壁后传来高盛尖细的嗓音,李享浑身一颤。
李琞一身常服,在高盛和恭亲王李慎的搀扶下缓缓行来。他行得很慢,像是每一步都碾在心尖上,晨光映照着他苍老的面容,眼底凝着深不见底的寒意。
李啠早已退至一侧,垂首恭立。
李享伏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砖,一动不动,仿佛废园中的一座弃雕。
李琞松开高盛的手,独自往前走了几步,在李享跟前弯下腰。
“朕多希望,没有在这见到你。”
他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血肉。
李享身体微微发抖,仍旧死死贴着地面,不肯抬头。
“抬起头看朕!”
李琞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怒气和痛楚。
李享终于缓缓直起身,眼眶潮红。他望向李琞,见他眼里亦是血丝,苍老的面容上,是深深的失望和疲惫。
“朕曾以为,你是朕几个儿子中,难得不耽享乐、明理上进、才情俱佳的一个。”
李琞声音发颤,喉结滚动间,像咽下某种难吞的苦果:“可朕今日才明白,你最致命的短处,是不孝!”
李享身体抖了一下,嘴唇翕动,却终是一字辩白也没有。
李琞盯着他,眼底的痛意和怒意翻腾,声音又哑又厉:“朕为了保你,让你的母族担了所有罪责!可你呢,你还不知收敛!害了你四哥仍不知悔改,如今又对三哥下手!”
他呼吸急促,指着李享的手指哆嗦:“目无尊长,残杀手足……你简直丧心病狂!”
最后一句话落下,院中一片死寂,在场人仿佛连呼吸都要凝滞。
李享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砸在李琞脚下,洇出一片深色。他缓缓俯下身,额头触地,一字一句道:“儿臣……知罪!”
李琞良久无语,待气息稍稳,挥了挥衣袖,尽显疲惫:“押下去吧……”
李享被禁卫拖走,几步之外突然回头,望着李啠扯出一丝冷笑。
李啠始终垂首,直到看到身前绣着金龙暗纹的衣袍,才缓缓抬头,对上李琞一双复杂的眉色。
“你可恨朕?”
李琞龙目幽深,听不出是试探还是安抚。
李啠提袍下跪,叩首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草民,不敢有怨恨。”
“草民?”李琞咀嚼着这个词,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还是怨恨朕啊。”
荒园寂静,只有风拂过蒿草的轻音。李啠脊背又往下沉了几分。
李琞目光掠过院中疯长的蒿草,墙根里的竟有一人多高。
“高盛。
“老奴在。”
“叫人收拾一下吧。”
“是……三殿下现下的住处?”
李琞冷眼看向跪着的李啠,从鼻子里逸出一声轻哼:“谁接回来的,谁管!”
陆离挑了挑眉。
陛下不赐府邸,陆离将李啠送到了静溪园,跟容老一起养鸭子。
这地方李啠并不陌生。幼时母后尚在,每年盛夏都会带他来此避暑。他爱这儿的野趣,可又觉这儿太“野”,没有东宫热闹。可在南境过了两年清茶淡饭、无人问津的日子后,竟觉风中草木气味儿都透着亲切。
几只白鸭懒洋洋地游来游去,他蹲在岸边,手里捏着一把谷粒,只轻轻一洒,它们便嘎嘎叫着,扑棱棱朝他游过来,搅出一湖碎光。
他想起幼时也曾在此处喂鸭子,那时身后跟着成群的宫人,母后含笑望着,凉风习习,满心惬意。
而今身后空无一人,只不远处一袭素衫,执杖而立,朝他微微颔首。
命运兜转一圈,又将他送回
了原点。
他起身,拍了拍手,朝容师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