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刹那静止。
时叙看到被践踏的尘土,恰好闪烁的光线,在灯管碰撞的飞蛾,全部都静止在同一个时间。
温阑珊脸上带着薄怒,定格在了原地。
时叙侧过脸,在灯光下看到了另一个温阑珊。
和旁边那个被定格的温阑珊毫无关联的温阑珊,那是一名白发的老夫人,腰背笔直地坐在轮椅上。
“我是温阑珊的人格数据。”老人向时叙点了点头,看向那个更年轻一点的温阑珊,“她也是。”
“……这不是在直播吗?也能定格?”时叙的关注点在另一个地方,她看了看自己像被抽帧抽了出来,还可以再画面之中自由活动。
“这是众生旅程的服务,众生旅程是记忆和心灵的大师,高层一点的人都知道,他们经常在直播的时候稍微抽出一部分意识,来进行实时对接和沟通,以此确保精彩的直播效果。”老夫人解释了一句,对时叙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的第二次投票已经结束了,现在依旧是90%以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可以看心情帮你完成一下遗愿。”
时叙看了看老妇人,又看了看温阑珊,她没露出什么错愕的表情,反而如释重负地笑出了声:“看到你是这个样子,就太好了。”
“……你什么意思?”老妇人反倒脸色阴沉了下来,“怎么,我的性格变化太多,给你太大冲击了吗?”
时叙摇了摇头道:“不,我的意思只有,你后来好像过得还不错,应当是寿终正寝,太好了。”
“油嘴滑舌的小鬼。”老妇人冷哼一声,“让我看看你的思考记录。”
“众生旅程会记录下你的每一次思考波动和你的微表情,用以分析你的实时想法……让我看看你在心里吐槽什么。”看着看着,老妇人的表情一片空白:“你怎么什么也没想?”
“不,我想了啊。”时叙说,“我在想,你性格变了之后,终于可以不用受到欺负了,真好。”
老夫人眯了眯眼,发现这家伙说得是实话。
她见证温阑珊的痛苦,却从不评判温阑珊本身的痛苦。
时叙道:“你从来都没错,是这个时代让你如此痛苦。”
温老夫人听着时叙说得这句话,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嘲讽的气音:“就和你一样吗?被直播审判的家伙。”
“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温老夫人看着时叙,“世界是孕育痛苦的子宫,你我都是其中的囚徒。”
“有。”时叙对她摇了摇头,“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道德’,也没有‘良心’。”
“我觉得一个有道德有良心的人也沦落不到你这个地步。”温老夫人讽刺道:“至于都没有的,那些人活得比你好多了。”
“但我至始至终都有没放弃的东西。”时叙笑着道:“我没有被‘驯服’。”
“你的意思,是我被驯服了吗?”
“我之前觉得是有的,但现在看到你的遗留数据,我就知道你没有。”时叙抬起眼道,“你来找我,肯定不是来单纯嘲讽我的吧?”
“你是个大麻烦。”温老夫人托起了下巴,“非常非常大的麻烦。”
但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对温阑珊在心里有任何嘲讽和讽刺的人。
以往那些试图拿到她遗产的人,看到最初的温阑珊,心里的嘲讽怎么都掩饰不了。
愚蠢、无知、懦弱、不知好歹、没有大局观……
温阑珊不可能把最后的人格意识暴露在这些人面前,想也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一个早已死去,监禁也无所谓的人格数据,百分百会被查找溯源,然后被管控在数字牢狱里面,直到她吐出自己最后的一份遗产为止,这就是下场。
因为他们真这么干过,还不止一次。
只有时叙理解温阑珊。
她接纳了所有,理解最初那个善良到圣母的人,也理解见到的现在这个,尖锐刻薄的温阑珊。
“你要不要我的遗产?”温阑珊说,“能让你从这滩死亡的泥潭之中,有挣扎出去的可能性。”
“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时叙道,“给你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她们对视一眼,彼此微笑。
“当下一次轮回开启的时候,交易自动成立,顺带一提,你的第三次投票也开始了。”
“无所谓。”时叙说,“我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如果她们也是我的话。”
“算了,时间差不多了。”年老的温阑珊挥了挥手:“你滚回去吧。”
……
时间再次流动起来。
温阑珊看着那位经理,怒极反笑。
“好。”她笑着,眼中却一丝一毫的光彩都无,整个人像是坠入了极为深沉的夜色,又在深渊里开出花来。
那是名为愤怒的东西,是人在最后无路可走,下定决心抛弃一切才会露出的表情。
但对面的人似乎对此一无所觉,只是露出欣慰的表情说:“这就对了,您的技术非常宝贵,其他人也学不会,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绕这么大的圈子。”
义体平民化已经成为了无可辩驳也无从更改的事实,他们本来就想在这个时间点附近解除温阑珊的外出禁止令,让她自己出来看看,现在她偷溜出来,也是一种恰巧。
他们会在今晚就开始宣传赛博精神病,和它的危害,但不会通过官方渠道,而是通过小道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