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玄清了清嗓子,轻声细语地答道:“回驸马,领头的苏衍君中箭坠崖,生死未明,其余同党负伤逃命,咳……已派人去山下搜寻,天亮前?就能传回结果。”
“好,有劳了。”裴如凇点点头,关切地问,“你嗓子好像不?舒服,是?不?是?吹风受寒了?”
程玄:“……”
所有人都微妙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只?有不?知情的裴如凇还在问:“刚才我出城时没看到你们,你走哪条路过来的?还是?直接等?在这里了?”
程玄一哽,还没想好如何作?答,车中忽然飘出一个熟悉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是?跟在你身后过来的。”
裴如凇蓦地呛了口冷风,咳得?差点从马上栽下来:“殿下?!”
“驸马问完了吗?”那声音仿佛细雪落在心尖,凉得?他一激灵,“问完上来,该轮到我问了。”
程玄悄然退入黑暗中,留给他一个“我努力提醒了但谁让你不?中用”的爱莫能助的眼?神。
裴如凇感觉后脖颈开始嗖嗖地冒凉风,勉强维持住表情,翻身下马,胆战心惊地登上宽大的马车。
他一掀车帘,果然见窄袖劲装的闻禅坐在车内,赶紧上前?去拉她的手:“你怎么亲自来了?”
裴如凇离京已经是?瞒天过海的结果,还得?紧赶慢赶低调行事以免露陷,但与公主出京的严重程度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更何况闻禅身边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沂川不?比兆京太平,万一遇到什么意外,阴沟里翻船了怎么办?
他碰到闻禅指尖,忽然察觉到细微异样,翻过来就着灯光一看,只?见两道细长红痕深深切入指腹,落在她白?皙光洁的修长手指上,乍一看去,会让人以为是?琴弦勒出的印迹。
可这荒山野岭的,又怎么会有弹琴的兴致?
“殿下……”
裴如凇捏着她的手指微微用力,心脏无?端砰砰乱跳:“苏衍君中箭,是?……”
闻禅碾了碾指腹,指尖传来灼热的痛感,不?过这点刺痛反而?从难言的沉郁里拉回了她的理智:“许久不?练,手生。”
裴如凇抬眼?看她,眸子亮得?像有一把火在烧,可眼?波分明柔和如水,把她的指尖拉到唇边亲了一下,低声问:“不?是?说相?信我吗?”
“少了两个字。”
“什么?”
“个屁。”闻禅毫不?留情地捏住他的脸,声音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信你不?如信乌鸦的嘴。裴雪臣,你能耐大了,真?会作?死啊。”
裴如凇:“……”
她的手很凉,有着百步外足以一箭穿心的力度,但没有掐疼他。裴如凇顺着她的力道驯顺地低头,浑身上下锋芒尽敛,没有一点毛刺,车中昏昧的灯影给眉眼?平添三分温柔,别说孤身行刺,他看上去甚至都不?会杀生。
“你都听?到了。”
闻禅一开始确实没有打算干涉他,是?裴如凇自己的人手不?够来找她借人,那她作?为“深林”的主人,当然也可以被他“借”走。
她不?会逼裴如凇回答,但不?代表她不?会自己找答案,尤其是?在裴如凇前?世真?正的死因上,她不?光要知道真?相?,更想弄清他为什么要隐瞒。
裴如凇与苏衍君宿敌相?见,必定?会提及重生之事,为了保密,双方都不?会让手下在场,两人身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闻禅与程玄等?人分成了两路,借给裴如凇的人在城外接应,她则独自潜入李春桃家里,在暗处一字不?漏地听?完了二人的对话。
在今夜之前?,闻禅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动过手了。
“不?是?撂挑子不?干了吗?”她松开裴如凇的脸,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荆轲刺秦好玩吗?”
裴如凇老老实实地答道:“不?好玩。”
“可我是?大齐的臣子,闻家的驸马,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山社?稷落入外族之手,朝廷内外都在观望,总得?有人站出来,做那个敲钟的和尚。”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闻禅心里再清楚不?过,在当时那种局势下,振聋发聩唯有一死,“家国大义”这杆大旗必须用忠臣的鲜血为祭。裴如凇主动做了那根炮仗引子,他死在穆温手中,以裴氏为首的世家才会与外族彻底对立,那些顶风观望的臣子才会认清现实、在敌我之间做出最终选择。
裴如凇这个人虽然从来不?把“忠君爱国”挂在嘴边,甚至会为了一点儿?女之情放弃大好的仕途,但他的脊梁骨永远是?直的,纵然风摧雨折,他也绝不?会屈身求全。
“光凭你一个人,刺杀穆温得?手的几率很低,你不?是?敲钟,就是?去送死的。”闻禅盯着他,“你和苏衍君同归于尽,穆温没死,后面怎么办?”
“我暗中联络了一些殿下的旧部,号召各地都督起兵勤王,陆朔的武原军已经在路上了。”裴如凇笑笑,“穆温初入兆京,根基不?稳,同罗跟他的联盟也不?牢固,反对的浪潮只?要掀起来,他被冲走是?迟早的事。再往后拥立谁当新帝,大概就是?陆朔说了算,不?过是?谁都无?所谓了。”
反正他看不?见、管不?着,也不?在乎了。
“刚回来时为什么不?说实话?病死比以身殉国光荣在哪儿??”
这回换成了裴如凇主动去贴闻禅的手,声音里带着点撒娇讨饶的意味:“那时还不?确定?杀了我的人就是?苏衍君,而?且刺杀失败了很丢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