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织金锦为底的墨竹白袍是沈持意精挑细选出来给人穿上的,如今瞧着,果然极为相配。
他幕篱未摘,隔着白纱灯下观美人,更添一层朦胧缥缈,看得人心旷神怡。
美人却毫不留情地煞了风景:“可惜苏公子一番好意,我眼疾未愈,瞧不见,什么样的灯火赠我,都并无二致。”
字字句句如清风点翠竹,疏阔雅致,晃而不折。
万人哄抢的千金贵礼似是没能掀起这人一点波澜。
沈持意却并不觉着气馁。
他用一旁备好的湿帕净手,抓起绿豆糕啃了一口,面不改色:“木兄此言差矣,区别可大了!我打听过,通怀登云楼的云鹤金灯用作元宵头彩之前,都会放在香火旺盛的寺里供奉一年,谁请回家都可驱病避灾。”
他瞥了一眼木兄腰间挂着的小锦袋。
木兄日日挂着这锦袋,片刻不离身,里头装着什么他不知道,但他帮木兄穿外袍时仔细打量过,锦袋上绣着他看不懂的佛家偈语。
“我猜木兄喜佛,不想你错过此物。既已送出,木兄瞧不见不愿要也好,随意收着日后重见天光再赏灯也可,随你处置。我……咳——”
沈持意喉咙一干,听到自己嗓音又更为喑哑了。
他赶忙随手抓起桌边凉茶喝了几口,清了清嗓子。
虽恢复了些,却还是比他往常的音色哑了几分。
这事算他倒霉。
他是个穿进权谋文里的现代人,意识里还有个穿越人员标配的系统。
但他穿的是剧情边角料,原著里只提过一嘴的废物小王侯——苍王世子,人设是个病弱草包,和剧情主线没什么关系。
而他的系统也基本没什么作用,平时都在关机。
他不是什么手握金手指的任务者,只是个等待原文剧情结束从此安度一生的路人甲。
几个月前,他掂量着原著剧情正到激烈处,难免会有人打主意到他这个闲散皇室身上,为避祸,对外称苍王世子旧疾复发卧病在床,不宜见客,实则隐瞒身份来江南悠闲。
没想到正巧遇上深冬温疾肆虐江南,染病上身,假病成了真病。
虽然几日便好了,可却伤了嗓子。
郎中说,还得哑上月余。
但祸兮福所倚,也正是因为染了温疾,他入医馆看病,这才正好瞧见这位双目失明的落难公子。
那时,这人一言不发端坐在医馆层层幕帘之后,朦胧似雾。
唯有轻风撩起帘摆的片刻,才能看清那骨胜皮三分、雍容却不俗的相貌。
他不由停下脚步,暗自打量了好一会。
不知来历的俊俏公子双眸黯黯,什么也瞧不见,只安安静静听着外街熙熙攘攘,冷峻面容竟挂着忧然郁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总归不像是在想什么好事。
——这样谪仙一般干净出尘的公子,缘何会孤苦无依在市井之中?
他向郎中打听:“那里坐着的公子,我看着像从前的学堂同窗,但我怕认错人,可否问问名字来历、缘何在此?”
“他啊,姓木,叫木沉雪,”郎中说,“说是出身商贾,前几日运货回乡路遇劫匪,不仅和家中仆从走散,还被劫匪暗算,迷药撒中眼睛,失明昏迷,恰好遇到出城采药的药童给他带进城。”
“如此惊险?那他没有和家中人汇合吗?为何现在还在医馆里?”
“他身无分文,无处落脚,打算等眼睛好了,再联系家里人来付诊金。公子若是相熟,倒是可以帮衬一二。”
沈持意见不得美人落难,瞬间动了心思。
他报上在外行走常用的化名“苏涯”,自称岭安苏氏旁系,给木沉雪结了看诊的银钱,邀人在他游玩江南所住的画舫上养病。
本以为他们素不相识,他要邀请对方得费一番功夫,没曾想木沉雪欣然受邀。
但他和木沉雪说到底萍水相逢,互相不知根底。
初识那几天,木沉雪对他极为疏离,几乎不和他谈论什么,字字句句都在分寸之中。
后来有一日,他和木沉雪坐在画舫船头,一同听乌陵念官府邸报里的军国大事,听着听着他便睡着了。
醒来时,他揉着眼睛,听到木沉雪问他:“每回邸报刊印,苏公子都不愿错过,我还以为你乐于此道,怎么却听入睡了?若是觉着乏味,便不听了。”
他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中会错了意,以为木沉雪不想听邸报,囫囵解释道:“上回我带木兄去茶馆听曲,木兄听邻桌的人谈论邸报上的官事,听得十分认真,我喊你几回都没反应,我还以为你喜欢来着……所以我就擅作主张,让我的随从留意新的邸报,以免你白日里无聊。”
依照几日相处的了解,沈持意觉得木沉雪一定会接上一句客套至极的“无需劳烦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