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持意直接成了储君。
世子和太子一字之差,却一个天一个地,截然不同。
一句“君臣有别”,近乎击穿了苏承梁所剩无几的嘴硬。
苏二难堪得厉害,小楼大人却和善道:“那两杯酒泼得太快,若是二公子会些功夫,躲过去,再好生应对,便不会如此狼狈,引得之后这些乱事了。”
此言既没有顺着苏承梁的话进行劝慰,也没有任何提及新太子做错的地方,若是细想,楼轻霜这句话反倒是在怪苏承梁应对不当,惹了祸事。
莫说私下没什么人能听见,此言便是送达御前,那也找不出什么错处来。
不仅如此,小楼大人方才所言的每一句话,细思下来分明都是裹了一层和善的讥讽轻蔑,却偏生让人觉得生起这样的揣测都是莫大的罪过。
苏承梁只以为楼轻霜在为他打抱不平,撸起袖子附和着说:“可不是,我要是会点武,也不至于躲不过。但我爹看不起行伍,觉得读书高于一切,莫说是习武,连武人都不让我打交道……我爹顽固严苛得很,先前我惹事,都是大哥为我遮掩……”
苏承梁说着说着,怒气渐消,终于后怕了起来。
连素来温吞的楼轻霜都只是劝慰他,而没帮他说上一句话,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得罪了太子,得罪了将来有可能御临天下的人!
“这一次我可怎么办,完了完了,楼兄你救救我——”
“楼兄?楼兄?”
阶前已经没了两个人影。
楼轻霜告辞的话不会说第二遍,此刻已同周溢年踏出了鹊明楼。
只有一辆马车还候在门外——那是苏家的马车。
楼轻霜并未乘车。
他赴宴时徒步而来,离席时依然信步而去。
鹊明楼外坊市昌盛,人影憧憧。
摊贩吆喝,孩童嬉笑,车马慢行,灯火连成了一笔勾勒江山的锋毫,泼墨成金,挥洒辉煌长夜。
天子脚下,帝都盛地,日日如盛世,年年颂红尘。
他们踏入长街,仿佛踏回了元宵佳节里的通怀夜市。
楼外围着不少人。
行人多在窃窃私语,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交谈刚才离去的禁军。
旨意刚出,宫中丧钟乍响,皇命还未通达四方。
百姓们只惊叹宫中贵人出行之架势,还不知这夜市怕是持续不了多久了。
即便知晓了,也不过是提早散场的普通一日。
皇命、储君、贵胄、乃至江山易主,只要这长街上的太平不受影响,万民百姓向来不在意今日又是谁家的天下。
楼轻霜穿过亘古不变的人流,四方灯火绰绰,他的眼前还有些模糊。
可他依然稍稍仰头,看向不远处高耸的酒楼。
似是想瞧见什么翩然踏着灯桩顶端登高摘火的身影。
周溢年在一旁低声问他:“不是要找苏二打探苏涯之事吗?这就走了?”
“已经打探到了。”楼轻霜收回目光,缓步向前。
周溢年不解。
“你不就打探了一下苏家有没有人习武吗?那小骗——就是,苏涯,苏涯身手那么好,苏二却说苏氏无人习武,那苏二必然不识得苏涯。苏二都不识得,苏家本家完全指望不上,我们岂不是更难找了?”
“未必。”
“哦?”
“一个人若习惯顶着假名行走在外,熟练地借用世家望族的名头,惹了祸事也不怕人找上这个世家,此人要么如苏二一般,在这世家望族中备受宠爱,不论捅了什么窟窿,都默认背后世族会为他兜底。要么……”
周溢年登时明了:“要么他和这个世族其实没什么关系甚至关系极差,一点都不担心给对方带来祸患?”
可苏承梁刚刚已经说了,苏家嫡系不习武。
那么就不可能是前者。
男人脚步一顿,停在灯火摊的花灯架前,视线落在一盏展翅的鹤灯之上。
他默了半晌,提起那鹤灯,细细观赏了一番,才说:“他和苏家有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