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月明星稀,天朗气清。
后房门推开,清冽的春风漫灌进厢房里,到处都是沁人心脾的凉意。
二人坐在后房门的廊亭下饮酒。
“再往前就是玉京。你不能再跟着我了。”
“嗯。”我没有要跟着你,谢谢。
“我这人既为民请命,也热爱功名利禄,将来要娶的人,只会是簪缨世族的千金小姐。我与你这一路同行,实属迫于无奈。这些日子我待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你好好地离开,不要纠缠与我,影响我日后的良缘。”
棠惊雨满心只记挂着自己终于可以离开了,无意辩驳他的鬼话,而是顺着他的话回答:“大人可以放一百个心,我是绝对绝对不会纠缠你的。如果大人担忧,我今夜就可以离开。”
他仰头将手里的酒一口饮尽。“先前应承过会安排你离开,自然要说到做到。——你想去哪里?”
“唔——”她望着明朗的夜色,沉吟许久。
“不急。明日再告诉我也可以。”
“嗯。”
檐铃随风叮铃作响,清澈的树影映在小庭院的波纹瓦砖上。
庭中如积水空明,浮光潜影,藻、荇交织,盖月下树影也。晚风轻,春英飘坠波纹地,恰似阵阵涟漪泛起。
“很少看你笑。”
谢庭钰侧头盯着一旁的棠惊雨,她正垂眸望着小庭院的雅致小景浅笑。
除了应付李达那次,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发自内心的微笑。
仿佛心无杂念的谪仙坐在半山小屋上,垂眼看这人世间。
“是吗。”她的目光依旧落在小庭院里,“以后学着多笑笑。”
他的心莫名如针扎一般,一瞬刺痛,漫长的难受。
沉默良久,他才出声问她:“以前去过玉京吗?”
“没有。”她难得话多,“只知道是皇城天子脚下一个十分繁荣的城市。”
“嗯。我出发凉州前在玉京待过一阵,那里……”
他开始跟她细说玉京里都有什么,时不时还拿来与锦州对比,说得玉京天上有地下无。
他文采好,又会抑扬顿挫地说话,轻易将玉京描述成一个十分令人向往的地方,她就跟听评书一样津津有味地听着。
瞧见她的神情,他略带期许地问道:“既然你想不到去哪里,要不要去玉京住着?我给你找能安顿下来的地方,你要行商、读书,哪怕只是吃喝玩乐也可以。”
她愣住,缓缓回头看他。“大人……你是认真的吗?”
他收敛神色:“我看着像开玩笑?”
“还是——”她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嘴唇,“不用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变冷。
“玉京……”她拧眉深思,搜肠刮肚地想合适的拒绝理由,“除了大人,和李叔几个,别的人我通通不认识。如果遇到什么事,怕是只会找大人帮忙。可你身居高位,又有千金相伴,总归是不好的。”
她的话音未落,他就马上接过话尾:“你若真是有难,我岂会不帮你。”
廊亭并未点灯,明亮的月光只倾泻到檐下。
屋内的十五连盏铜灯火光煌煌,渗过轻纱荔枝木座屏后,亮光变得朦胧轻柔,像一团盈盈的水雾笼罩在二人身上。
看向她的那双眼眸,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灼亮。
她不自然地挪开目光,未想右手脱了力,青铜酒盏“嗵嗵”滚落地,余酒洒出来,浸到木板里。
她醒过神,弯腰去捡那只酒盏,失笑道:“大人别忘了,刚才是你叫我不要纠缠你,免得破坏你的良缘。”
他也笑起来。
“是,是。”他倏地站起来,“是!”
他离开廊亭时,袍服带起一阵疾风,扫掉方几上那坛未喝完的春酒。
酒水“咕咚”流出,她眼见不救。
*
返京已久的平阳侯世子柳世宗、威烈将军陈润文和南安郡王之孙姜子良,得知谢庭钰就在祁水驿馆,等不及司天监算的良辰吉时,先行过去找好友叙旧。
四人见面相互拥抱一下,站在长廊里各自说了说近况。
其中着藕色团花纹双面翻领长袍的是平阳侯世子柳世宗,着橘红色缠枝花纹圆领袍的是南安郡王之孙姜子良,而着石青花卉连珠纹圆领缺胯袍的是……
“诶对了,有个事要跟你说一下,”柳世宗将他扯到谢庭钰跟前,“你猜猜这位是谁?”
谢庭钰“哈哈”大笑:“柳世宗,我又不是老眼昏花,怎么会不认识咱们的威烈将军陈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