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
美艳的女人斜睨般看向窗外。亮丽的灯光映得包裹着她整条手臂的水光如同阳光之下的钻石,锋利但美丽。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眸好似薄冰,你以为它脆弱得伸手就能掰折,实际豁口比最快的刀还要锋利万分。
冰蓝的眸子俯视的时候更加凸显出几分冷漠的气质,她微微仰着头,后躺靠在浴缸后檐的瓷砖上,金色的长发被浴帽简单地罩住,几根散乱的发丝从里头伸出来,被蒸腾的水汽浸得湿透,显得随性慵懒,但丝毫不减她的气势。
城市的光彩透过透明的玻璃窗投射进房间之内,一切繁华在这宾馆最高层的总统套房内被一览无余。外界的灯光被房间内的白炽灯全然吸收,仿佛这房间内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而罪恶的、肮脏的、赤裸的她,却身在居高临下,为光所普照着的那一端。
这样的错觉让她转瞬间厌恶得几近作呕。她挂了电话,猛然从漫过全身的水中站起,带得原本平静的水面霎时间开始上下起伏,乳白色的娇嫩泡泡“啪”“啪”地连续破裂,像是那童话里的小美人鱼在太阳升起后绝望的消亡。
贝尔摩德赤脚踩在被浴缸里的水泼溅得潮湿的地面,从墙面的钩子上取下干燥且洁净的浴巾为自己披上,任白色的柔软布料缓慢地吸收自己身上的水珠,而未能被吸收殆尽的部分便滑过光裸的小腿,砸在了地上,像是阴天潮湿的空气在肮脏破旧的窗户上凝结,化作溶解了脏污的水珠向下流。
美艳的女人抬手摘下浴帽,于是金色的长发没了束缚,于脑后自然地垂下,几缕落在了胸前。
她不介意帮自己的小徒弟一把,并不是因为所谓的师徒情谊,至少贝尔摩德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萩原研二生来便应当同夜晚的黑乌鸦相伴,他拥有在这潭污浊的泥沼之中肆意翻腾的能力,宛如一只尚在成长期的猫头鹰,澄黄的双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炯炯有神,时刻窥伺着等待最佳的时机给予目标致命一击。
她第一次见到对方时,六岁的男孩紫眸中闪烁的危险光芒使她嗅到了同类的味道,那是扎根于腐朽的泥土之上、艳丽的蔓珠莎华。当时她便认定了,眼前的男孩与她是同一类人。
她就算对萩原研二有几分特殊,也不过是因为他们是在黑夜中互相舔舐伤口的恶兽,他们理解彼此的罪恶与因而产生的脆弱,他们厌恶自己浑身黏腻的血污但又无法摆脱,纵观整个组织,也只有那个男孩能和她产生一样的感觉了。
他们先天生来便与这世界的黑暗一隅相契合,因此即使内心深处叫嚣着脱离的渴望,他们也无法挣脱。与其说是因顾念情感而出手相助,倒不如说是为自己寻找一份慰藉。
——倘若一个如她这般扎根泥沼的彼岸花仍能有来自光明的表世界的记挂,那于她而言倒也像是个不错的虚拟童话故事。
我亲爱的小芝华士,面对久别重逢却依然记挂着你的家人时,你的反应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哦。
女人垂眸低低地笑了一声,冰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复杂的情感,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浴室。房卡从浴室的电源拔出来的那一刻,整个浴室由光明顷刻间转为黑暗。窗外的繁华终于挣脱了过于明亮的LED灯光,在已经无人的房间里空阔的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但无人有闲心欣赏。
有着金色长卷发的女人已经离开了,顺手合上磨砂玻璃制的门。于是浴室归于寂静,斑驳的光影依旧流淌。
*
早晨七点,闹钟准时响起。
天空湛蓝,尚且泛着刚刚天亮时的鱼肚白,太阳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笑得灿烂又明烈,阳光执拗地往前冲着,誓要冲破厚实的窗帘,照到房间里的少年身上。
比起成年人,青少年的身体更加需要睡眠,在衡量了自己白日与夜晚工作的效率之后,降谷零憋屈地放弃了压缩睡眠时间卷工作的想法,勉勉强强地保证了自己每天至少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墙上时钟的时针缓慢旋转着指向7的位置,秒针悄无声息的滑动,不让人察觉分毫响声。降谷零翻了个身,生物钟已经让他半睡半醒地将要起身。
他昨晚设置的闹钟在七点的那一刻准时想起,叮铃铃的声音仿佛是警校的起床铃。
金发的少年睁开眼时,紫灰色的双眼之中已经全然没有了刚醒来时水雾氤氲的迷蒙,剩下的只有理智与清醒。
他查看了一眼昨天晚上贴在桌头柜上的备忘录,然后下了床去洗漱,脑子里依然思索着该如何同班长交流。
总之,先把人约出来吧。
晨光熹微,透过窗户映到卧室里边。空气中飘浮着的细小尘埃与阳光共同构成了丁达尔现象,将空气都染得好看起来。
少年洗了把脸,抹去清晨最后一丝睡意,又去简单叠了被子,给自己做了早餐——他险些下意识做三份,然后想到现在松田阵平和诸伏景光不在旁边。
降谷零打开了自己的平板,边充着电边试图查询和萩原千速有关的信息。不一会儿,少年的眉头便紧紧皱起,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昨天还能查到消息的“萩原千速”这一词条,现在已经完全搜索不到了,这绝对是有人压下了和她有关的所有消息的原因。
会是谁呢?降谷零的表情凝重起来。松田阵平没有这样的计算机能力,但除了他们俩之外,还有谁会担心萩原研二的家人是否会遭受到威胁?
但若是,对方抹去萩原千速的信息并不是出于好心的保护的话……
金发的少年脑海中浮现出了一种更加可怕的猜测。
在里世界,被人注意到并拥有相应的“词条”固然不是一件好事,但“词条”一晚上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突然消失更加令人恐慌。
降谷零的第一反应就是——萩原千速还活着吗?
里世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当一个拥有词条的人被里世界的人了,他的词条就会被全部删去,也昭示着此人在世上完全消失。
这是一种里世界的人的傲慢的挑衅。
金发的少年咬了咬牙,小麦肤色的双手搭在了平板键盘上,快速按动起来。他敲打键盘的动作迅速又流畅,超越时代的计算机能力给予他的并不是速度上的加持——毕竟未来很多可以引用的库现在还没有——而更多的是强度上的增长。绿色的字符中有时出现黄色的引用,红色error的偶尔闪烁也不过是让他停顿半秒。
……range(1,10)……
……ifstr(sum[hagiwara])=……
不断涌现的字符映在深色皮肤的少年的眼底,紫灰色眼眸中显现出的专注几乎要浓烈到凝为实质。
窗外隐约遮掩着阳光的层叠云层似乎被风吹得散去了一些,照得客厅都变得更加明亮了。
这个地方名义上是白兰地的安全屋,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都是降谷零在使用它。身为信息计算机组的情报人员,他们俩都挺“宅”,很少像出外勤的组织成员们那样到处跑,因此很多安全屋买下来只是为了浪费组织的钱,没有什么实质上的用途。
因此哪怕降谷零把这间安全屋作为他们警校几个好友的据点,大概白兰地都不会在意。
金发少年的手指导常灵活,在键盘的各个按键上移动,仿佛织女在穿针引线、蝴蝶于花间翻飞。与第一世有所不同的是,那时候他的指茧主要集中于中指与食指的指茧,是行家一眼就能鉴别出来的、长时间握枪留下的痕迹;而这一世他的指茧则在十指指腹,乍看起来倒是和普通的公司职员没有什么两样。
……enter。
降谷零按下了最后一个键,让程序开始运行的同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自己手心渗出的汗液几乎将他的键盘都要蹭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