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商记靠在垫子上耷着眼皮休息,手边放一个老式收音机,人日渐瘦了,只有说话时仍旧平静淡然:“浪费你的时间,你与我也不谈心。”
李云济笑笑:“不浪费时间。您要是愿意谈心,我乐意至极。”
“我已经把我的所有都教给你了,你如今不需要我再教你什么。”吴商记说,“我自认年轻时已经发挥所有价值,现在整日躺在床上也没什么遗憾。”
“别人家的老人都喜欢子孙绕膝,您却嫌我们吵闹。”
吴商记笑:“儿孙自有儿孙福。”
家里人都告诉吴商记她的大儿子李清平生了病,去疗养院休养了。老人也不多问,有时候像年纪大了犯迷糊,又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
“奶奶,我也想问您一件事。”李云济镇定开口:“当年小真高中联考的事,您知情吗?”
好一阵老人没有言语。沉默的分秒越长,答案的痕迹越明晰。
“这件事情里,我只在意您的看法。”李云济沉声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您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吴商记温和笑笑:“你是在质问我吗?”
“这些时日我越来越发现,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这个家,还有我身边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那些人。”
“因为你从来都不仔细看他们。”吴商记垂下眼眸,缓缓道:“云济,你身在高处,从不低头去看走在你身后的人。你永远在为这个家前行,你守在门外,却看不清门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李云济没有说话。吴商记露出一点自嘲的笑,摇了摇头:“云济,你多么像年轻时的我。我也是直到行将就木时才知道反思自己,是否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让我失去了我的两个儿子,害小拙失去了他的弟弟,又害小真走上那样的道路?”
真实如同一根呼之欲出的丝穿过李云济的大脑。李云济喃喃:“奶奶?”
“人都会犯错,但不是每一次犯错的结果都容易让人承受。”老人的声音愈低,只是这样坐着与晚辈说说话,就让她老化的身躯感到疲惫。
“从前我告诉自己必须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就是方向。可如今我甚至无法面对亲人犯下的错误。云济,我竟然真的老了,我必须认清许多事情我都已经做不到了。”
李云济握住老人孱弱的手,低声道:“交给我,奶奶。”
“可往后谁陪在你身边呢?”吴商记似乎也知道自己问出了一个无解的问题,她松开李云济的手。“你我都是一类人,都有一样的视野盲点,到时若是你也遇到与我一般的困境,谁来帮你呢?”
这场对话无疾而终。老人年纪大了,又受病痛折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掌权者,对家族未来的忧虑时刻缠绕着她,无论她看到多少、知道多少,都已经超出了她的解决范围,她只能将一切交给她唯一信任的亲孙,即使这一切都如同重蹈覆辙。
“过段时间,也带那孩子来。”吴商记闭上眼睛,低声缓缓道。
“我想再见见他。”
李云济将游跃从医院接回家,游跃回家后依旧习惯性地泡一壶咖啡,给他送来一杯,再自己回房间念书。李云济独自待在书房,刚端起咖啡,电脑就显示邮件提醒。
赵森的消息随之而来:[老板,视频找到了,已发邮箱。]
李云济点开邮件,下载赵森发来的视频文件。但在点开视频前,他还是微妙地做了一下心理准备。
自从从李拙那里看到那段邱复和一个高度相似游跃的少年的无声视频后,李云济通过一些手段获得经手邱复遗物的权利,让赵森去找这段视频的原版。
奈何邱复手里相关的影像资料太多,翻查视频一事又不可借外人之手,赵森查了数天,查得食欲大减精神烦躁,总算把这段原版视频大海捞针翻了出来。
李云济点开视频。
视频的高度恰好卡在邱复的肩膀下,游跃的脖子以下。视频里邱复的声音带着特有的和善笑意响起:“当然,小游你放心,我是这个联考的负责人,一定能帮你查到成绩。”
“老师,您刚才说要回宾馆和其他老师一起讨论一下这件事,其他老师什么时候来?”
“不着急,小游,你先来坐,来这里。”
“老师,我就站在这里等就好。。。。。。”
“其他老师要过一会儿才来,我们再聊聊你考试的事情怎么样?你是不是说,你觉得你的考试成绩和你的估分相差大,所以才申请复查的?”
“是的。”
“你过来,小游,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老师。。。。。。老师?!放、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