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越在见到喻客歆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骨子里就刻着一个莽字,还是打蛇随棍上的莽。
这属于是预知类能力者的通病了,知道太多,世界的神秘在他们眼中逐渐变少,其中也包括了生命的重量。
他们依旧敬畏生命,但也不那么畏惧死亡了。
“知道太多的人通常都死的早”,这不是一句玩笑话,恰恰相反,很大一部分预知类能力者都会不可避免地应了这句看似玩笑的谶语。
知道得越多,能够拉住他们的羁绊就越少,生命的神秘被看透,他们便会去向往死亡了。
说白了,很大一部分预知类能力者或先天或后天,或多或少地都会有点儿自残倾向。
具体表现之一,就是他们很爱作死,即便被反噬了,也拦不住他们孜孜不倦地作死。
喻客歆恰是其中之一。
这个世界的和平安逸是玻璃罩里的玫瑰,已经有一把锤子照着这个玻璃罩落下来了,等到哗啦一声巨响的那天,玻璃罩里的玫瑰便会被那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寒冬逼迫得枯萎。
危越从前并不知道这一切真相,他也是玻璃罩里的玫瑰,看不到玻璃罩外蠢蠢欲动的寒冬。
而如今他知道了。
芸芸众生中,对抗诡异的灵者们是最知晓世界真相的人,他们被死亡环绕,随时都可能投入死亡的怀抱。于是他们仍旧尊重重视生命,但也不再畏惧死亡,心中早已坦然地接受了自己随时随地都会坠落的可能。
危越看了一眼站在喻客歆身后,慢他一步拱手行礼的两个灵者,又看了看望向他们眼神柔和的娄君怀,唇边的弧度微微上扬几分。
还真是,一脉相承,上行下效啊。
故而当喻客歆行完礼一抬头,张口就问“敢问郎君,如您和乌鸦夫人这样的维序者还有几位啊”时,危越已经没了之前在南鼎区那样被这人卜算后,想要抽他一个仰倒的冲动了。
是这家伙能问出来的话了。
万万没想到他张口就问的翟凝苏和薛狄:……
两人一齐睁大了眼睛,恨不得一人一边掐青他的腰,这是能直接问的吗?!啊!
娄君怀也惊了一下,但联想到地母之神之前说的话,他便不觉得惊讶了。
是这个人能问得出来的话。
如这样的身躯,危越还有多少?
这个问题……娄君怀垂下眼帘,不敢去看身边人,他怕自己眼中的疼惜流露出来,冒犯到绝不需要任何人怜悯的心上人。
地母之神的避而不答和隐瞒,这其实已经是一种答案了。娄君怀是一个聪明人,他已从中窥探到了一部分真相。
昏迷前,苏醒后……危越变了很多。
这样大的变化不可能只在朝夕之间,也绝不止大半年的时日能够做到的,那么真相如何……其实已经明了了。
娄君怀只恨自己不够强大,倘若他足够强大,这个本该受他庇护的世界便不必时时刻刻担惊受怕,饱受诡异肆虐之苦,而他的心上人也不会遭受那些他本不该遭遇的苦难。
越回忆起从前那个腼腆青涩的青年,娄君怀就越觉得自己无能,心中的疼惜若是不做遮掩,就一定会从眼里口中跑出来,冒犯到他不需要怜悯的心上人。
男人只能垂下眼帘,强忍着不去看近在咫尺的青年。
他尽力平复着心中汹涌的情绪,瞒过了身边人,却瞒不过和他一体的地母之神。
【小君,怎么突然这么难过了?】
娄君怀抿了抿唇:【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地母之神有些着急地反驳道:【怎么会?你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小君,你甚至从未诞生!】
那株本该拔地参天的树苗终究只长到了半个小臂那样长,便在潮涌般的黑暗和污染中枯萎、退化,砰的一下化作磅礴的灵力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同诡异对抗的生灵们因此得到了第二次进化,危如累卵的文明这才有了存续下去的力量。
他怎么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呢?
娄君怀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满是苦涩和自嘲,一个连自己心爱的人都顾不住的男人如何不算是没用?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附和着地母之神的话,不愿这位已经做了太多累了太久的长辈再为他操心担忧。
娄君怀的敛气功夫原本就很好,记忆回归一部分后就更好了,与他只有两拳之隔的危越也没有发现他此刻正在钻牛角尖。
他在思考怎么回答喻客歆的问题。
他还有多少张人物卡?
能够承载他的灵魂的人物卡最低也要是中级,他从前还算得上家资颇丰,后来大半的家资都填进了逃命的路上,数一数的话……居然连两手之数都凑不齐了。
危越:……
感觉自己很贫穷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能平常心对待喻客歆发问的危越突然觉得这个人太冒犯了,看他的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
——是的,邪神就是这样的喜怒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