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将她的行为看在眼里,心中升了感激,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不该防备她,今天必然只是运气好,遇上善人了,她将荒野由纪喊进了屋内,家中无餐饭,但总要奉上一杯热水表达谢意。
采光一般的屋内,昏暗中,老人与荒野由纪隔着古旧的矮几对坐着,荒野由纪喝完了这一杯水,这是老人从半山腰上下去村里,从村中的井里打的,拿到这些水不容易,荒野由纪喝完,将杯子放回桌面。
她起身,走到了老人对面,双膝并拢跪坐到地上,身体前倾,她充满敬意而诚恳地道:“如果可以,请让我成为您的女儿。”
因为那一歌,因为她心中无法放下的亡母,因为过去的自己从未扮演好女儿的角色,现在的她不想再做游荡者,她无比渴望以“女儿”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母亲既然给予了她新生,她必须珍视和善待。
与她而言,尽管远去的母亲已然无法收到现世的任何消息,但这是她能予以的、对亡母的最大补偿,更是对内心唯一的安抚。
“我听到了您在溪水边唱的歌,那是我已经亡故的母亲曾经唱过的,一听到,我就会想起她,她给予了我两次生命……”
听起来是个很荒唐的理由,但同样失去了母亲的老人却在瞬间卸下心防,彻底地共情起来,只是她这个破破烂烂的家,不是什么好来处啊,她开口:“姑娘,可是我这里不能给你过上好日子啊。”
老人说完直叹气,都是苦命人啊,她又怎么能拒绝呢?
荒野由纪摇头,她只想做女儿,却不对母亲这个身份有什么要求,她自己没有了枷锁,也不会给别人加上。在她心里,这一歌带来的缘分以及老人身上这一份善良、乐观和勤劳,就已经足够了。
“母亲,您可以唤我‘阿雪’。”
第一次用中原话喊出她心中最神圣的词汇,お母さん(母亲),您听到了吗?我会以女儿的身份好好活下去的。
——
几个月后的清晨,修一新的房屋外传来锯木的声响,荒野由纪正在打造一张新桌,原先的小桌又矮又窄,使用起来十分不便,她学了些木匠手艺,现在正在实操。
母亲又下山洗衣服去了,她总是闲不下来,什么活儿都要干,洗衣种菜养鸡做竹编,明明腿脚就不好,还整天东跑西跑。相处得久了,荒野由纪也得知了母亲的身上故事,或许这样的人就是闲不下来吧。
胡禾蕙出身于这个叫做胡家村的村落,只是家中人去世了,亲戚不愿意收养,将她送到城里有钱人家里做丫鬟,她运气好,主家夫人待下人好,加上她伶俐勤快,更是得了青眼,还能和主家的小姐一同识文断字。她在地主家中一直做到了中年,可惜后来在一次意外中伤了腿,主家的老夫人念她兢兢业业这么些年,不忍再叫她操劳,给了一笔钱,让她衣锦还乡。
她回来了,她的亲戚也死了,村里人正在修路,村长连哄带骗让她捐出一部分钱,才准许她住在这半山腰上。日子久了,积蓄花完了,腿脚又不便,没有什么赚大钱的营生,就过成了现在的模样。
实际上,荒野由纪在听到村里人让母亲捐钱修路的时候,想把修房子时藏在房梁上的东瀛名刀虎切取出来,做掉那些人。但她想,母亲似乎不在意这件事,便放下,但如果再有来犯,那就不怪她不客气了。
说起来,自从村里人得知胡禾蕙收养了一个叫阿雪的年轻孤女,一开始是想看热闹,想看她一个几乎自己都要养不起的老太婆怎么养女儿,后来,见阿雪年轻力壮,就想给阿雪说媒,但见阿雪脸上的胎记和寡言冷漠的性子,统统打消了念头,母女两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在村里过了下去。
这些日子里荒野由纪颇为平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鸡鸣狗叫,粗茶淡饭,看山里的景,讲城里的事,听不知道哪里飘来的闲话。她感受到了做女儿的幸福了吗?是桌上的两双碗筷,还是夜里的一盏明灯?是有家可回?还是有人可念?
也许是眼前的桌子,她敲着钉,固定着木桌的四条腿儿,她想,我们家就应该有这样一张桌子才方便。
家里,对,家,她内心深处终于有了一个清晰且深刻的“家”的概念,她喜欢这里,把这里当作归属,会像搭巢的鸟儿,挑选漂亮的树枝来装点,做好了还会叽叽喳喳得瑟。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她做这些以前不屑的活计时,内心竟然能感到温暖。
她拿来扫帚簸箕,扫清了木屑,转身进了厨房,将米放入锅中煮粥,又去后面掏了几个鸡蛋,摘了些菜花,她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望着窗外,心道,快正午了,娘该回来了吧?
抖了抖手上洗菜的水,她出门张望,远处终于出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胡禾蕙见阿雪正在等着自己,她招手示意阿雪前来,阿雪见状立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