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瑾脑中有一条线,忽地把前因后果都串起来了。
父亲刚去世那段时间章邵琼的阴晴不定,动辄打骂,只是发泄自己多年来的怨恨,恨是因为梁瑾才没机会拥有自己的小孩,却又不得不承认,因为梁瑾,她才攀上了梁序堂这根高枝。
她酒醉后扇梁瑾巴掌是因为真的不愿再独自一人承受,却也因为实实在在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疼了十年而哭着说对不起。
爱比恨先生根发芽,但恨意生长的速度在失去桎梏之后发了疯,以迅猛的势头迅速压过了过去。
其中的艰酸苦涩,爱恨矛盾,从头到尾,都只有章邵琼一人在纠结。
因为恨,所以在梁序堂去世之后,章邵琼把梁瑾一人丢在家里,叫他自生自灭。
但又因为养育多年零丁的爱,忍受了两年良心的谴责之后,还是选择把梁瑾接了过来。
她见不得梁瑾受太多的苦,却又不愿看到梁瑾一路顺风顺水。
她总是会忍不住去想自己没能出世的孩子。
如果没有梁瑾,他们会不会也已经长得很大了,会不会也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惹人烦又惹人爱。
只是这世间没有如果,也没有可能,早在章邵琼第一次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不,或许更早,在她冲着梁序堂点头的那一刻起,命运就早早书写好了结局。
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消失的怨,夹杂在朝夕相处的爱里,终于变质成了恨。
爱不再是毫无芥蒂不求回报,恨意发酵如波涛嚣然。
梁瑾的眼睛红的很厉害,从眼周一路往下,延至脖颈,蔓开来一整片令人侧目的红,他看了一眼章绍琼高高隆起的小腹,想来在梁瑾被送去给陆淮聿之前,就已经怀上了:
“陆家的宴会你没去,就是因为怀孕了吧?”
章邵琼闭上眼睛,不愿去看梁瑾,事已至此,她也不再隐瞒。
“我心里清楚,在我把你卖给陆淮聿的那天起,就算是亲妈,母子缘分也已经走到头了,更何况我还不是你亲妈。”
“梁瑾,我难道不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吗?”
“我为什么不能有选择的权利?”
梁瑾极力忍着,还是哽咽出声:
“自始至终,没有选择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从来只能接受,没有选择的人,什么时候从梁瑾,变成了章绍琼?
“我没有恨你,你何必这样。”
章邵琼最后斩断梁瑾的最后一丝念想。
让梁瑾只是从他们争吵中模糊窥探到的隐情,变成了光明正大的。
“你和陆淮聿的事,跟你赵叔叔没什么关系,确实是我最先提出来的。”
“你应该恨我的。”
梁瑾“哈”了一声,怪不得呢。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掉,不要钱似的。
梁瑾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抖得很厉害:
“因为不是自己的儿子,所以送给别人也没关系。”
“所以任人怎么糟蹋都行。”
章邵琼不惊讶于梁瑾的反应,人要知足,才能常乐,她觉得梁瑾早该知足:
“梁瑾,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从你身上拿回来一些,有什么错?”
梁瑾低低的笑出声,脸上自嘲的讽刺意味重到刺眼,他喃喃自语道:
“你没错,是我错了”
“我一直都不理解,尽管我很努力去站在你的角度思考,可我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完全体谅你。”
“我以为是我太自私了。”
梁瑾的声音轻得可怕,落在在场所有人耳中,却振聋发聩。
“但是,妈妈,我是爱你的。”
“我觉得我亏欠你,所以哪怕你提出了再不合理的要求,我也努力去做了。你不管我,不在乎我的感受,我都觉得没关系,你本来就该有自己的生活和人生。”
“你跟我道一次歉,我就原谅了所有的不好,假装没有发生过。”
“每次都是这样。”
说到这里,梁瑾的眼睛已经赤红一片,他伸手解自己的衬衫扣子,两只手哆哆嗦嗦,花了半天只解开四颗纽扣,但也足够,因为陆淮聿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足够多、也足够明显,过了几天都没褪干净。
“可是,你看看我身上的痕迹,你看得下去吗?”
“我每天睁眼就要面对这些,现在你告诉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
“我做这么多,忍了这么久,自以为是的牺牲,都是因为我蠢得过分、又足够下贱,对吗?”
梁瑾为了一点点可怜的母爱,甘愿献祭自己,到最后发现其实他从头到尾没有被爱过的时候,他清楚的认知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迅速崩塌瘫痪,那种大脑发懵的剧痛,就好像灵魂被人从肢体里面以极端暴力的方式硬生生抽取出来,再彻底踩碎碾压。
梁瑾的眼珠转得很慢,全身的精气神都无影无踪,整个人在一瞬间枯萎下去,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他颤着声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