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瑾容易心软,这一点陆淮聿很清楚,他更清楚梁瑾不可能彻底割舍下章邵琼的存在,十几年的养恩,即使后面爆发了冲突,也不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人与人之间一旦产生过深厚的感情羁绊,想要彻底断开,这不比挖心掏肺要好受多少。
梁瑾可以一年都不和章邵琼碰面,平日里也减少一切联系,但如果章邵琼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一定会来看她。
所以陆淮聿今天来梁瑾家楼下等,他就是在赌,赌梁瑾就是嘴硬心软,赌他放不下这一切,赌他会上自己的车。
他赌对了。
结合梁瑾今天晚上在车里说的话,陆淮聿想,其实也不是毫无预兆,如果之前的梁瑾是一个封死的沙漏,他不是看不出,这沙漏早有松动的预兆。
如果梁瑾真的铁了心要拒绝一个人,陆淮聿应该没有机会缠着他这么久。
两人分开后的第一年,陆淮聿只能从透过电视机和手机看看他,陆淮聿没有本事强逼梁瑾出现在自己面前吗,他当然有。
但他不想,也不能再这么做。
只要梁瑾不想,即使他本人亲自到了片场,梁瑾也有一万种理由躲开,不见面,不说话,不沟通,好像从来就没有认识过。
刚开始的一年,陆淮聿觉得梁瑾残忍,他想,梁瑾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怎么还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凭什么呢,大家都不无辜,凭什么陆淮聿的后果最严重,像不可饶恕的罪犯一样,直到后来陆淮聿在梁瑾的房间里,第一次仔细地翻开那本被梁瑾无情丢在房子里的记事本。
前面大半年,的确只有倒计时的字样,梁瑾没有对自己的生活,对自己的状态有任何一点赘述。
一直往后翻,才依稀出现了很简洁的短句。
并且从这里开始,倒计时的日期消失了,Date栏不再出现机械的日期,变成了空白,下方的横线栏上出现了清秀隽逸的字迹。
“这算喜欢吗?”
“变本加厉的坏。”
“好累”
这句话后面有黑色的墨迹,但被水色晕开一片,后面的字样难以辨别,陆淮聿想,梁瑾一定是在写的时候忍不住掉眼泪了,即使他没有写上具体的日期,这也并不难猜,因为从这页往后隔了很多页,梁瑾才开始重新记录。
“可能是生病了,没有力气,不想吃饭,但是他很耐心,那好吧。”
“他说喜欢,我不信。”
“赵明屿来了。”
后面几页的留白陆淮聿也清楚,那是因为梁瑾半夜犯胃病,在医院结结实实住了几天。
“原谅。”这一页只有两个字,但梁瑾写的时候用了极大的力道,力透纸背。
他写下原谅,说着要原谅,心里却没有真正原谅过任何一个人。
他只是太累了,爱一个人好辛苦,恨也同样,爱恨都需要消耗极高的自身能量,但梁瑾已经透支了,他连恨都没有力气,所以他写下原谅,他是要放过自己,不再惩罚自己的心。
梁瑾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是被真相蒙蔽,傻乎乎地献祭自己,又在这样的过程中喜欢上了一个不正确的人。
“不能离开,那可以做主自己的感情吗?”
后面没有其他的内容了,陆淮聿合上本子,心里好像被人用利刃刨开一块,鲜血汩汩往外流,酸楚却如同上了发条一样,一泵一泵毫不留情地闯进心里,和血肉搅和在一块。
梁瑾也是如此痛苦吗,在知道章邵琼的故事,在知道自己编织的陷阱时。
原来是因为喜欢,因为有过期待,所以反扑的时候才会那么疼,疼到说不出话来。
陆淮聿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犯下的大错,想要说对不起,想要去弥补,但梁瑾已经懒得再看他一眼了。
他不死心,去找过梁瑾,结果是看到他疲倦不堪地靠在墙上,眼神是平静的湖水,他说话的声音不大,陆淮聿却记到现在:“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从一开始,就全是错的。”
陆淮聿也曾想过,放过梁瑾吧,就像他曾经请求自己的那样,见面当作不识,从此了无关系,但他做不到。
后来他得知赵明屿还跟梁瑾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时,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要有耐心,要等一等,给梁瑾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仔细考虑清楚。
他想,算了,哪怕再被厌弃,哪怕再被嫌恶,他还是想再试一次,试很多次,试到再没机会可试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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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你上去,好吗?”陆淮聿目视前方,把车停好,说话的语气也很平常,如果尾音没有发颤的话。
梁瑾没拒绝,下了车,没拒绝就是同意,同意就是允许。
这次梁瑾不再走在陆淮聿身后,他站在陆淮聿的身侧,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慢吞吞地往前走。
陆淮聿侧着脸,看他柔软的头发,可爱的发旋,漂亮的鼻子,长长的睫毛。
因为有梁瑾带着刷脸,陆淮聿不用再在保安这做访问登记,他表情淡淡的,心里想的却是,早晚有一天,不用梁瑾带着他也能自由出入。
到了楼下,只要坐个电梯就能上去了,但陆淮聿也跟了上去,梁瑾没说不可以,在两人安静的氛围中默许了他的尾随行为。
“叮”的一声,梁瑾所住的楼层到了,他走了出去,陆淮聿抬脚跟上去。
但再往前跟,就不行了。
所以梁瑾转过身,看着陆淮聿的眼睛,有一点无奈地说:“好了,都送到家门口了。”
陆淮聿眼神清明正直,低低地“嗯”了一声,半是不舍地说:“我看着你进去。”
梁瑾看了看他,没说别的,轻叹了口气,说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