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被推开,灯笼的光晕瞬间驱散了门口的黑暗,将一道被拉长的、威严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来人步履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正是定远侯、左相凤远山!
凤清歌蜷缩在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后狭窄的阴影里,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屏住呼吸,将内息运转压制到最低,如同冬眠的蛇,连血液的流动都仿佛停滞。斗篷的深灰色完美融入屏风的暗影,她甚至能闻到屏风上松香木的淡淡气息,以及凤远山身上传来的、带着寒夜冷意的沉水熏香。
凤远山并未立刻察觉异常。他反手关上书房门,将手中提着的琉璃灯笼挂在门边的铜钩上。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书案附近的一小片区域。他脱下沾了雪沫的玄色大氅,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深紫色的锦缎常服。他走到书案后坐下,并未点灯,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书房内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只有灯芯燃烧偶尔出的轻微哔剥声,以及窗外愈猛烈的风雪呼啸。
凤清歌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时间仿佛凝固了。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中奔流的声音。只要凤远山稍微往屏风这边看一眼,或者起身活动……她不敢想象后果。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书房外再次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护卫刻意压低却难掩恭敬的禀报声:“相爷,三爷求见,说有紧急军务。”
三爷?凤远川?凤清歌心中一动。三叔深夜来此?
凤远山显然也愣了一下,眉头蹙得更紧,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悦:“让他进来。”
“吱呀”一声,书房门再次被推开。一股裹挟着雪沫的寒气涌了进来。一道高大挺拔、身着墨绿色劲装、肩披玄色狼裘的身影大步踏入,正是三房的主心骨,威远将军凤远川。他面容刚毅,轮廓分明,久经沙场的风霜刻在眉宇间,眼神锐利如鹰。与凤远山文官的深沉不同,他身上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铁血肃杀之气。
“大哥。”凤远川抱拳行礼,声音沉稳,带着军人的干脆利落。他的目光快扫过光线昏暗的书房,在角落那扇巨大的屏风上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远川,何事如此紧急?”凤远山靠在椅背上,语气带着上位者的审视。
“北境刚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凤远川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的、盖着边关火漆印的信函,双手递上,“北魏‘黑狼骑’近日频繁异动,似有大规模集结迹象,恐开春后会有大动作。云州、朔方两处关隘守将请求增兵、加派粮草。”
凤远山接过信函,借着灯笼的光线快浏览,脸色越阴沉。“黑狼骑……拓跋冽这个老匹夫,消停了几年,又要不安分了!”他放下信函,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增兵?谈何容易!国库空虚,粮饷筹措艰难。陛下近日又为南边水患焦头烂额……”
凤远川眉头紧锁:“大哥,北境乃我大雍屏障,不容有失!黑狼骑凶悍,若被其突破关隘,后果不堪设想!粮饷之事,可先动用部分军备储备,再……”
“动用储备?”凤远山打断他,眼神锐利,“远川,你掌兵,也要懂朝堂!储备是最后的底线,岂能轻动?南边水患数万流民嗷嗷待哺,若激起民变,内忧外患,你担待得起?”他语气带着训斥,“此事我自有主张,明日朝会议过再定。你且约束好边关将士,加强戒备便是。”
凤远川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隐忍的怒意和深深的忧虑。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大哥,北境局势危急,刻不容缓!拖延一日,便多一分风险!况且……”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沉痛,“子陵当年失踪的黑风崖,就在云州关外不足百里!这些年我派出的斥候,屡次在那一带现不明身份的探子活动,行踪诡秘,似乎……在寻找什么。我怀疑,子陵的失踪,或许与北魏有关!”
屏风后的凤清歌浑身一震!黑风崖!胞兄失踪之地!三叔竟然一直在暗中追查!而且,线索指向了北魏?!
凤远山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幻不定。听到“子陵”二字,他的手指明显蜷缩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冷漠。他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茶,呷了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远川,子陵的事,过去三年了。边关马贼横行,遭遇不幸也是常事。至于探子……边关之地,各方细作混迹,不足为奇。莫要杯弓蛇影,因私废公!”
“因私废公?”凤远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激愤,“大哥!子陵是你的嫡长子!是清歌的亲哥哥!难道在你眼里,他的生死下落,就如此轻飘飘一句‘遭遇不幸’便揭过了吗?那些探子……”
“够了!”凤远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眼神阴鸷地盯着凤远川,“凤远川!注意你的身份!本相如何行事,轮不到你来置喙!子陵之事,自有定论!北境军务,本相自有分寸!你只需管好你的兵,守好你的关!其他的,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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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兄弟二人隔着一张书案,无声对峙。凤远山眼神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凤远川胸膛起伏,眼中是愤怒、失望,还有一丝深藏的悲凉。
最终,凤远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抱拳道:“是,相爷。末将告退。”他不再称呼“大哥”,而是用了冰冷的官称。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凤远山,那眼神复杂难明,然后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书房,厚重的狼裘带起一阵冷风。
书房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凤远川离去的背影。
凤远山独自一人坐在昏暗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盯着那封边关急报,又看向墙壁上那幅《万里江山图》所在的位置,眼神闪烁不定,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疲惫地叹了口气,吹熄了灯笼,起身拿起大氅,也离开了书房。
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风雪声中。
屏风后,凤清歌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懈下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刚才的对话,信息量巨大!父亲凤远山对胞兄失踪的冷漠甚至压制三叔追查的态度,北境边防的危机,黑风崖的线索……还有父亲私藏边防图与敌国标注的举动……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漩涡!
她必须立刻离开!趁着护卫换岗的间隙!
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探出身,确认书房内空无一人。她如同狸猫般溜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轻轻拉开一条门缝。风雪扑面而来,院中巡逻的护卫刚刚交接完毕,视线转向别处。
就是现在!
凤清歌的身影再次融入风雪与夜色,沿着来时的路线,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碧绿药丸带来的体力提升,有惊无险地翻过高墙,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返回清秋阁的路径上。
然而,就在她翻过清秋阁那低矮破败的院墙,落入荒草丛中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在身后响起:
“身手不错。”
凤清歌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身,手中银针已然扣在指尖!
只见院墙角落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伫立在那里,赫然是去而复返的威远将军——凤远川!他肩上的狼裘落了一层薄雪,深邃的目光在夜色中如同寒星,穿透风雪,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三……三叔?”凤清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警惕。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到了多少?
凤远川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向前迈了一步,走出了阴影。昏暗中,他的面容显得更加刚毅冷峻。他的目光扫过凤清歌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深灰色斗篷,最后落在她那双虽然带着惊惶、却异常沉静明亮的眸子上。
“今夜风雪大,侄女身子弱,还是早些回屋歇息为好。”凤远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没有追问她为何深夜出现在外,也没有点破她方才的身手,只是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旁边一块半人高的、落满积雪的假山石上。
那是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
“边关风物粗粝,偶然得了一幅当地的山川图,想着你或许……会感兴趣。”凤远川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清秋阁破败的主屋,最后深深看了凤清歌一眼,“黑风崖,就在云州西北,地势险恶,常有流寇出没。侄女若无事,莫要好奇。”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高大的身影很快被漫天风雪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清秋阁的荒院里,只剩下凤清歌一人,站在风雪中,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她看着假山石上那个小小的油纸包,又看向凤远川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三叔……他认出了她!他不仅没有揭穿她夜探书房的危险举动,反而……送来了地图?还特意点明了黑风崖的位置?这是警告?还是……援手?
她快步上前,拿起那个冰冷的油纸包,迅闪身回到冰冷的主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感觉一丝安全。她点燃了唯一一盏豆大的油灯,就着昏黄的光线,小心地打开油纸包。
里面果然是一幅绘制在坚韧皮纸上的简易地图。线条粗犷,标注着一些主要关隘、河流和山脉。在云州关西北方向,一个用醒目的朱砂圈出的地方,赫然写着三个字——黑风崖!旁边还有一行细小的批注:崖下多溶洞暗河,地形复杂。
而在黑风崖附近,还有几个用墨笔勾勒出的、极其隐蔽的小型标记,似乎是……秘密营地或者通道?
凤清歌的指尖抚过那朱砂圈出的“黑风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哥哥……你真的在那里吗?三叔深夜送图,是暗示他一直在暗中寻找,还是……另有深意?
她将地图贴身藏好,如同藏着一份沉甸甸的希望和更深的谜团。三房凤远川的态度,如同一道刺破黑暗的微光,让她在这孤立无援的侯府深宅里,看到了第一丝结盟的可能。只是,这份“橄榄枝”,背后又牵连着怎样的风险和秘密?
窗外,风雪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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