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寂时下颌微低,眼睫低垂,清晰明亮的冷调灯光折射出一片阴影拓在眼底,侧脸却莫名染上点儿烫色,显然是被程迩突然的玩笑扰得有点不适应。
柏绎最机灵,很快反应过来,伸手露出一个圆润的大拇指,忍不住感叹一声:“看来你们俩脑电波共振了啊,怎么做到接完电话都思维同频的?”
钟怀林却最关注余寂时的情绪,慌忙摆了摆手走到程迩身边,没好气地将他推搡到白板前,一边搭着程迩的肩膀,另一边曲手肘碰了碰余寂时,“哎呀,瞧把我们小余吓得,你收敛点啊。”
程迩轻笑一声,也很快收敛的眼底漫出的兴味,露出几分平淡严肃的神色,干脆利落分组:“那个叫韩顺的我和小余同志搭伙审,钟哥、许哥一组去审李昊天。剩下那俩,柏绎你找刑侦队再借点儿人。”
“啊?”柏绎现实震惊地瞪大眼睛,随即忍不住哀嚎一声,见程迩冷冷觑了自己一下,才收敛起怨气满满的表情,小声嘟囔一句,“合着外勤不带我,审讯也不带我?程队你真是变了……”
钟怀林见状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分明痞气潇洒,可眼尾的弧度和沟壑平白替他添了几分沧桑气,轻拍着余寂时的肩膀,解释道:“咱特案组最缺的就是人,以前分组基本上都是固定搭档。程队喜欢带小柏绎,人机灵,打配合反应快,鬼点子也多。”
“……”柏绎瞧了程迩一眼,冷哼,“喜新厌旧。”
程迩难得沉默了一下,随即挑眉看向一直未开口说话的余寂时,语气又多了几分笑意:“谁叫我能和我们小余警官脑电波共振呢?”
眼见前一秒还眉目冷峻、雷厉风行的总指挥,下一秒就露出肆意张扬的笑容,余寂时竟忍不住轻笑一声。
程迩的说话风格习惯之后也就不会觉得很意外了,余寂时能意识到,对方有三分是善意,虽从不习惯与人亲近,但他那明目张胆、直勾勾的亲近,还真让人挺难拒绝的。
四名建筑工人都是鍪县本地人,原是峤州市一家正规装修公司的员工,以前有吸毒史,从拘留所出来后,便辗转在各地打零工,也不知是如何和邵文峰搭上,重操旧业替他修筑房屋。qun⑹⑧⒋⑻㈧⑸㈠⒌⑥
四人中,明显猴面男,也就是韩顺,应当是最有领导性的人物,算是小团体中的头儿,当初吸毒记录中所受的行政处罚也是最严重的。
审讯室里,韩顺坐在审讯椅上,仰着头,眼神呆滞而空洞,嘴角的肌肉还在不可控制地抽搐,显然是刚受过毒瘾发作的煎熬,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堪。
刚刚尿检结果显示,四人都在最近今日吸食过大麻,好巧不巧呢,正好是邵文峰“随口”而出的一种毒品。
听到审讯室门被推开,两个熟悉的面孔坐在面前,韩顺明显浑身战栗了一瞬,在不算昏暗的灯光照射下,室内安静不已,令他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清晰。
“韩顺,峤州市鍪县人,高中辍学,原峤州市房屋建筑有限公司员工,吸毒后因怠工被辞退,后续打零工维持生计。”程迩注视他片刻,薄唇张合,面无表情说出一段话。
稍微一顿,目光从他松弛耷拉的眼皮眼袋移动到呆滞面容上,最终收回,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三年之后重操旧业,干起建筑工人了?”
韩顺蹙眉,显然此时情绪极度不稳定,一点就着,极度暴躁地吼:“问问问,和你们有关系吗?合法雇佣关系你情我愿,你们问个屁用?吸毒是吸了,关我几天呗!还有什么破瓦刀,开刃就开刃了,又没削人,你们管得着吗!”
余寂时漠然等他发作完,偏头看向程迩,见对方轻抬下颌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便缓缓点头,开口说道:“你要清楚,你现在牵扯到的是一桩刑事案件,请现在直面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
见韩顺仍带死不活地撇过脸,余寂时相当有耐心,一双黑眸清亮又冷冽,嗓音寡淡且沉静:“换一种问法,你和邵文峰什么时候认识,怎样认识?他为什么不请正规建筑工,偏偏请你们四个修筑私宅?”
“嗤。”韩顺笑一声,颧骨的凹陷在阴影下更显清晰,薄薄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你们这群不讲理的正义人士,现在歧视起吸毒人士了?怎么,你们觉得我们吸过毒就不配接正经工作了?”
面对他的反驳和挑衅,程迩手指一动,签字笔在手中转出一个流利的圆弧,他开口接替余寂时的问话,换了一种问法:“你很信任邵文峰吗?他是不是对你们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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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这个,韩顺的脸色终于稍有松动,眉目见的烦躁和不耐也褪去几分,忍不住露出一脸的感激:“那当然了!我们三年前从拘留所出来后,身无分文的,是邵书记从市里回乡替我们找了份糊口的事儿做,人家也不嫌弃我们做过错事,这两年家里房屋需要修筑改造,也头一个就想到我们!”
程迩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随口附和:“是不错,邵书记还真是有善心。话说,他知道你们吸毒?”
“知、知道。”韩顺一瞬间涨红了脸,布满血丝的眼中瞳孔轻微颤动,脸上是难以遮掩的懊恼,“这玩意沾上就难戒,邵书记规劝过我们好多次,我们都没忍住又玩上了……”
程迩故作疑惑:“他知道你们玩的是大麻?”
韩顺明显被程迩的情绪牵着走了,顺口就回答:“当然了,但是你们可别错怪邵书记,他可不玩这东西。”
余寂时侧目看着程迩,敏锐发觉他两句话看似重复确认,实则瞧瞧换了个词。从知道吸毒到知道吸的是大麻,就足以判断出,邵文峰今天的反应很奇怪。
最初见四人跟在警方身后,表情惊讶得有些夸张,好像不知道四人会犯错一样。当程迩问邵文峰为什么判断出四个人吸食的是大麻时,邵文峰下意识想摆脱与四人的关系,说了一堆都是为表明自己不了解毒品,不知道四人吸食大麻。而且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种“我和这些人不熟”的感觉。
尤其是后面提到开刃瓦刀,四人纷纷回头,估计是希望邵文峰帮自己解释,哪知道邵文峰会当场装糊涂,作出那副嘴脸。
这一切都和韩顺描述的严重不符。如果邵文峰真是善良地帮助韩顺四人,想将他们引上正道,在警方抓住四人时,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惊讶,应该是恍然大悟或是悲痛。在程迩提及大麻时,邵文峰也不该找无厘头的借口,反而应该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救助四人的善事。更不会那样急于推脱和四人的关系。
然而面前的韩顺,似乎并没有把那时邵文峰的反应当回事,可能是因为邵文峰善良正直的形象太过深入,已经产生了“洗脑”的作用。
“奇了怪了。”余寂时微微蹙眉,也状似疑惑地开口,“可为什么,邵文峰当时瞧见我们把你们四个抓了,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你们那瓦刀是用来给他修筑屋顶用的吗?”
余寂时也像程迩一眼装起不知情人,故作茫然地开口点明疑惑点,顺势问出了器具的问题。
韩顺面色一僵,似乎也猛然想起中午的场景,烈日炎炎下男人微胖的身躯就站在高大人群之中,记忆力退化他记不清当时邵文峰的话,只有那从尾椎骨腾升的失望和错愕的凉意再度冲上大脑。
当时邵文峰是在摆脱关系对吗?
韩顺此时大脑一片混乱,已经没有闲暇去和警方呛话,下意识开口解释:“去年过年后三月那会儿帮邵书记修了外墙,好久没上手了也不知道用啥工具,最后就把瓦刀开刃了,切割一些碎砖。”
余寂时顺口问道:“哦?邵书记知道你们瓦刀开刃了啊?”
韩顺此时不答话了,面部肌肉紧绷到颤抖,瞪直的眼睛瞳孔放大,失了聚焦,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痛苦的沉默,被铐在桌前一双干咧咧的手止不住地抖动着。
程迩微微挑眉,倒是没想到韩顺这么快就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维护的“大善人”隐藏的嘴脸,手指停顿,将签字笔撂下,抱臂向椅背上靠,姿态懒散,笑意意味深长:“韩顺,今天我提到邵文峰修建房屋用的砖瓦材料昂贵,你们特别生气,是不是因为,你以为我在暗示邵文峰财路不明?”
韩顺眼皮又明显跳动两下,嘴唇张开,用力呼吸了两口空气,显然是默认了。
就在他稍稍缓了口气时,程迩忽然嘲讽地开口:“你们将邵文峰视为善人,恩人。在这个洗脑的圣人形象下,你们不肯相信邵文峰会赚不义之财,可偏偏那昂贵的材料无法解释啊。你们很矛盾。所以在我挑起矛盾点时,你们都会异常生气,甚至暴怒想要打我。”
“不……不是!”韩顺双目赤红,下意识想反驳,双腿欲站,却被镣铐控制住,牵动得审讯椅都发出和身体相撞的清脆的碰撞声。
“韩顺,你看到的,一定是真实的吗?”程迩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淡定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