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地界原本为三家所据——最西边是我们李氏,南边是鲜卑秃发氏,中间夹着匈奴沮渠氏。鲜卑秃发氏已为鲜卑乞伏所灭,其势力一部分归乞伏氏所建立的秦国所有,还有很大一部分归附于沮渠氏。去年春上,我做主让城,将酒泉让给了沮渠玄山。如今沮渠氏据有北至柔然,南至吐谷浑,东接秦、幽二州,西至酒泉的广袤地界。”
云行之看着舆图,有些不解地问:“他这也算广袤吗?我们的地盘明明比他大得多啊。”
他说得没错,单从舆图上看,凉国的地界确实更为广袤。
自武昭王李暠立国以来,仁民爱物,广纳贤良,西域诸国纷纷来附。
如今,李氏的地盘北至乌孙巴尔喀什湖,南至阿耨达山,向西直达葱岭,向东……纵使已让出了酒泉以东所有领土,却仍据有敦煌这颗戈壁滩上的璀璨宝珠。
谁知李翩却苦笑着摇头: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们看起来地盘大,但其实都是祸患。《左氏春秋》有句话说得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可用来形容我们如今的状况。”
云行之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没听懂。
李翩耐心地为他解释:
“乌孙、鄯善、于阗、疏勒、焉耆、龟兹……这些地方皆为附属,其实并非我们所有,说白了就是一盘散沙聚于一处,若有好事,则争相上前;若有坏事,自然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倘若我们与河西国开战,只怕到时人人打的都是坐山观虎斗的主意,根本无法指望他们出兵相助。”
“西域出产玉石、美酒及各种奇珍异宝,而敦煌却像是一道门,扼住了东西交通之喉,也正因如此,敦煌才能仓廪充盈。”
“沮渠玄山是个凶暴蛮横之人,此前我们以酒泉相奉,又对他俯首称臣,望他网开一面,他确实没有赶尽杀绝……但我想,他留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他会打过来?”云行之一惊。
“迟早的事。”
“那我们怎么办?”
李翩凤眼一挑,半严肃半玩笑地说:“还能怎么办,左不过是我肉袒出城去受死罢了。……只希望他杀了我之后能放过敦煌百姓。”
云行之一把抓住李翩手臂,语带哽咽:“郎主不能死。”
见他这傻兮兮的样子,李翩反而笑意氤氲唇畔:“我还没死呢,你怎么就哭上了。”
云行之蹲在地上,垮下一张少年意气的脸,嘟嘟哝哝道:“我不管,他可以死,你不能死。他要是杀你,我替你去死。”
李翩在他头顶挼了挼:“怎么一张嘴就是你死我死的,净说些不吉利的话。快去睡吧。你今日在林子里狩猎跑了一天,肯定累了。”
“要怎么做郎主才能不死?”哪知云行之却是个执拗性子,非要把这问题掰扯清楚才行。
“若是能杀了沮渠玄山,或许我就可以不用死。”李翩轻声说。
他没有告诉过云行之,他此前为何会做主让出酒泉城。
千万人皆用此事骂他,说他是懦夫、怂包、奸佞,可那些人不知道的是,凉王李忻刚愎自用、好勇斗狠,为了跟沮渠玄山一决胜负,将酒泉所有兵力几乎折损殆尽。
城中收到李忻阵亡消息的同时,还收到了河西国大军的最后通牒——让他们马上投降,再不投降就屠城。
他知道沮渠玄山做得出屠城之事。
那些匈奴人,只会比李忻更凶残,更暴虐。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是抱着必死之心打开城门的。
李谨还小,去姑臧当个乐不思蜀的阿斗也算是归宿。
沮渠玄山看不上李谨,不会把李谨怎样,可他,河西王一定不会让他活着。
——他可以死,但他要让城内数万百姓得以生还。
也许是佛陀慈悲,不忍心看他这么快就死去吧,沮渠玄山当时身受重伤并未亲临,来受降之人乃征远大将军、景熙侯沮渠青川。
景熙侯接了降表,收了酒泉,并且同意李氏去国号,称臣子,退敦煌,他这才得以捡回一条残命。
可这条残命究竟能活到几时,谁也说不清。
猛虎依旧在侧,亮着可怖的血口和利齿,等时机一到,就会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想到这里,李翩自嘲地笑了笑。
云行之扁着嘴似乎真的在努力思考有什么办法能杀了千里迢迢远在姑臧宫城里的那个河西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鹿脊居的婢女鸣蝉快步行至暖阁门口,恭敬地说:
“禀凉州君,胡小娘子来了,眼下正在外书斋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