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却听云安开口道:“孙老三昨天又来找我了。”
刚捡起来的毛笔再次被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破碎的哀哭。
“他……又来要钱?”
“嗯,我给了他钱,打发走了。”
云识敏眉头紧皱:“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无所谓,”云安答得风轻云淡,“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
说完这话,她转过头,拿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睛看向云识敏。
刹那间,云识敏的眼前又浮现出十几年前,他和孙老三易子而食的那桩旧事。
他又想起那天,当他把孙老三的女儿从麻袋里拎出来的时候,那小女孩一双眼睛又黑又深,深得让人心惊胆战,那双眼睛——和现在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模一样。
此刻,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向壁画上以红线勾勒出的正在接受酷刑的虔阇尼婆梨王。
酷刑。
其实有时候,活着也是酷刑的一种。
但这酷刑,却也不是不能熬。
依照佛经中的说法,本生所记载的是释迦牟尼成佛前一世又一世轮回的旧事。所以,虔阇尼婆梨王也只是佛的一世前身。
佛在一次次轮回当中受尽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与磨炼,终于悟得真谛,得大圆满。
你看,连佛祖都承受过如此巨大的折磨,凡人的这点苦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如就将苦难当作一片灰,不必想着如何擦拭干净,也不要被它牵着走,只任由它存在着——痛感能让生命更加鲜活。
也许云识敏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能以绘壁画支撑着自己把日子熬下去。
可云安,她又该如何熬下去?
云安迈步上前,抬起手指轻轻碰了碰虔阇尼婆梨王身上的勾线。
勾线用的是红土泥浆,沾在手指上,红得刺眼,就像那天他们都看到的那一大片红色。
那天,云识敏对着女孩举起了手中利刃,女孩原以为自己行将死去,谁知那把拆骨刀却一刀砍在了旁边的木墩子上。
“砰”地一声,刀刃入木三分。
云识敏这个读书人,终究承认了自己就是个软蛋。
他把刀砍在木墩子上,之后开始给女孩松绑。
麻绳捆得太久,手腕脚腕上都是一片通红。
全部解开之后,云识敏正要去扶那女孩,谁知她却躲开了他的手,双膝撑地,硬是挣扎着自己爬了起来。
——她在如此绝境之中竟还能自己站起来。
云识敏也许是被惊到了,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他一把拽住女孩的手臂,扯着她往院门处走:“不换了!我送你回家去!走!”
女孩脚步虚浮,被拽得踉踉跄跄。
二人出了院门,又出了杂石里的巷子,径直往孙老三家奔去。
孰料紧赶慢赶到了孙老三家,云识敏却看到了自己这辈子最深的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