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并不知道北宫茸茸的真实身份,她那天夜里被云安打发走,第二天就见云将军同意了北宫茸茸留在大营,心内稍稍分辨便知这小丫头许是个不简单的,但她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毛病。
二人浸在一处,苏绾问她:“傻看啥?”
北宫茸茸甜甜地笑,小声说:“我在看云将军。”
苏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云安就靠在她们对面的那块石头上,整个身子浸在水里,只露出双肩,眼睛微微眯着,像只小狐狸一样。
“将军好看吗?”苏绾故意逗北宫茸茸。
傻丫头狠命点头:“好看!”
怎知苏绾听了这话却忽地叹了口气:“将军以前更好看。”
“诶?”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她笑过了。”
北宫茸茸有些诧异地问:“将军以前很喜欢笑吗?”
苏绾颔首。
“她以前很喜欢笑,笑起来特别好看,桃花开了的模样。”
北宫茸茸呆了呆,她只知云安美,美得像冰雪似的,从没见云安笑过,这会儿听苏绾说云安从前很喜欢笑,愈发惊诧。
——冰融雪化,桃花盛开,该是怎样一幅惊世美景。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啊?”北宫茸茸忍不住追问。
苏绾却摇了摇头:“不知道。其实我是最早跟着咱们将军的一批人,算是玉门军的老人了,还有兰花,我们都是当年崔将军还在世的时候就入了军营的。阿菱和小霜是稍迟些来的。阿怜来得最迟,但她有本事,跟咱们将军很像,认识字,学什么都快,所以张校尉死后,便由她领了扬泉校尉一职。”
“崔将军就是横槊将军崔凝之?”
“没错。”
北宫茸茸了然地“噢”了一声。
这位横槊将军虽已不在这世上,但玉门大营里到处都流传着她的故事,北宫茸茸刚来的时候就听说过,她是玉门大营第一任女将,整个娘子军就是她一手建立。
“她算是常宁的师父,但崔将军不喜欢师父这个称呼,所以常宁一直叫她师亲。”
“崔将军是怎么死的?”北宫茸茸问。
“那次沮渠匈奴大举发兵进攻酒泉,先王召集凉国所有军队赶赴酒泉救驾,崔将军就带着我们去了。那一仗打得惨烈,沮渠匈奴被打退,但崔将军本人也战死沙场。”苏绾叹息着说。
——甚至她脸上这道狰狞的伤疤,也是那时落下的。
北宫茸茸似乎懂了:“云将军就是那时接替崔将军掌管了玉门大营。”
苏绾却再次摇头:“这事说来蹊跷……”
话说一半,苏绾突然住了口,剩下的语句又吞回了肚子里。
这可真是太难忍了,哪有这样吊人胃口的。北宫茸茸哼哼唧唧磨着苏绾,非要她把当年的事说完不可。
苏绾被茸茸缠得不行,无奈地笑了笑,低声说:“其实……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常宁自己才知晓。我们听到的,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传言,做不得真。”
“究竟什么传言?说给我听听嘛,我不当真。”
俗话说得好,好奇害死猫。
此刻,北宫茸茸的一颗好奇心被彻底吊了起来,抓耳挠腮地着急。看那她样子,好似苏绾如果再不快点说,她就会立刻沉到水里把自己淹死。
苏绾沉吟片刻,道:
“崔将军故去之后,我和娘子军一起回到玉门关,常宁没有立刻回来,先王让她留在酒泉给崔将军治丧。我后来听说,就是那时候,先王看上了她,把她关在宫里,要强行纳她为妃。”
北宫茸茸大吃一惊,下意识觑了一眼不远处的云安。
云安仍旧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泡着,像是在假寐。
“将军同意了?”
苏绾压低声音:“蹊跷的事就在这里。后来,先王不仅没有纳常宁为妃,还给了她婉仪将军这个封号,让她回敦煌,接替崔将军统领玉门大营。”
“咱们将军把先王说服了?”
“应该是吧。先王虽说正当壮年,可他身边并不缺女人,也许是后来被常宁说服了吧。毕竟常宁是读过许多书的,懂得的道理比咱们多得多。”
说这话时,苏绾也小心地觑了云安一眼,眉宇间隐隐浮现出怜惜之色。
北宫茸茸“噢”了一声,终于不再追问也不再说话,大概是打算自己在心里把这事的来龙去脉捋清楚。
苏绾见茸茸不再问,也不再说话。
其实这件事,她说得断断续续吞吞吐吐,内里许多细节并没告诉茸茸。
当年的河西王还不是现今这位,而是他爹沮渠蒙逊。
沮渠蒙逊比现今这位河西王更难对付,他使了个计谋诓骗李忻,李忻刚愎自用,待发现身陷谋局时为时已晚,只得紧急传令全凉国所有军队至酒泉救驾——玉门娘子军也在传召当中。
大战结束之后,苏绾便立刻与剩余人马一起回到敦煌——这里还有她们要守卫的雄关和城池。
没过多久,云安带着“婉仪将军”这个封号也回到了敦煌。
可就是从那时起,苏绾发现云安变了。
云安离开敦煌的时候还是个情思丰沛的温柔姑娘,待她回来就已变得不苟言笑,神情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