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有这样的毛病,或许是在仍旧上学的年纪,或者更往前——身体像被禁锢在冰火两重天的炼炉里,有时浑身能烧到40摄氏度,有时却如坠冰渊。
没有规律,无法预测,去过再好的医院也没有哪个医生敢保证能根治,只能靠着药物一年吊着一年。
此刻寒意从骨头的深处叫嚣着沁出,直往全身经脉血液里面钻,有如几千只虫在啃噬蠕动。
俞明玉迅速扒出两粒药片,就着冷水灌下去。
药效至少要十分钟以后才能起作用,他只想快点闭上眼睛,关上灯才发现小狗还傻愣愣地蹲坐在钢琴边。
俞明玉闭了闭眼,从床上扯了条毯子下来裹住狗崽,扔在沙发上。
“困了就睡在这里,不准乱尿,憋不住就叫,也不准上床。”他警告道。
狗没有动,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俞明玉用最后一点耐心从房间的柜子里找了个枕头给他,上床把自己牢牢裹进被子里。
实在是太冷了。
变故发生得这样快,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了床中央粗重的喘息声。
谢安存没想到俞明玉的怪病这么严重,发作也突然,头疼只是个小小的征兆,恐怕现在这样才是发病时最难熬的时候。
失眠是不是也是因为睡觉的时候经常会发这样的病?
谢安存装作自己没听见俞明玉之前的警告,抖了抖毛爬上床。
俞明玉整个人蒙在被子里,这么高的人居然像虾子似的蜷缩着。
里面传来的呼吸声粗重紊乱,吸气短呼气长,大概是真的难受得狠了。
平日里游刃有余的狐狸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谢安存莫名想起曾在他梦中抱着狗伏在地上哭的男孩,弓起的脊背弧度微微颤抖,因为各种各样的疼痛而发出小小的泣声,那模样实在是太漂亮。
就像现在的俞明玉,扒开外面那层坚硬的壳,里面露出的也是血淋淋的血肉。
谢安存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他忍不住趴下来,在被子露出的缝隙里听到了更清晰的粗喘声,只不过俞明玉是背着他的,谢安存没办法看到此时男人的表情。
俞明玉自然也不知道此刻背后有双黢黑的眼睛一直在紧紧地窥视着自己,宛如一道阴沉的影子,要将自己的痛全部笼罩起来。
过了片刻,药效开始发作,头疼缓解了不少。
俞明玉从胸腔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想起身再喝口水时,腹部的被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拱了拱,溜进来一只鬼鬼祟祟的东西。
那只小黑狗有时乖,有时又跟听不懂人话似的,执意往被子里钻,还意图挤进他手里捣乱。
男人的手指冷得像冰,厚重的被子根本没把他捂暖多少,谢安存刚抱上去就冻了个哆嗦。
“走开。”
俞明玉不耐烦,轻轻用手隔开他。
谢安存汪汪轻叫一声,又转到俞明玉脸边,舔了舔他额头上的汗珠。
空气里除了香根草的味道,逐渐多了一股雨后新叶的气息,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浓度。
很熟悉的气味。
上次也是这只狗在爬上床后房间里就突然多出了这股味道,极好闻,更重要的是这味道能让他获得来之不易的困意。
俞明玉掀开被子,转动干涩的眼珠,直直望过来。那眼神很冷,带着怀疑和探究,盯得谢安存后背发怵。
“滚下去。”
谢安存咬咬牙,不肯动,继续从腺体里放出香气。
他的香气能有催眠的作用,但不知道对缓解俞明玉的怪病能不能有点用处。
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只要有一点效果都比用药干熬着好。
俞明玉伸出手,好像真的要把他丢下床,谢安存吓得脖子一怂,一边急得汪汪叫一边躲。
为什么总是要对这么可爱的小狗狗下毒手,就不能怜香惜玉吗?
谢安存急得冒汗,真怕自己情急之下从喉咙里吼出人声来。
他身体还从来没这么灵活过,小脑和脑干互搏出火星子来,也耐不住俞明玉真心要把他扔下去的一颗心。
情急之下,谢安存脑筋一歪,忽然整个儿趴到俞明玉脸上,八爪鱼似的缠住他。
“汪汪汪!(stop!)”狗大叫一声。
底下的人呼吸一颤,忽然不动了。
这招竟然有效果,谢安存登时有些得意起来,俞总,你也无法抵抗狗肚子的魅力么,天下唯猫肚狗肚如长城坚不可摧!
他肚子上的皮毛比其他地方薄得多,体温也高,触感比新焙出的杏仁绒还要温暖柔软。
俞明玉被这一小块狗肚子蒙住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却能闻到他身上干燥蓬松的狗味儿和更加浓郁的新叶气。
耳边除了自己的心跳,还有另一颗小小的心脏在急促地共振。
那么热,那么鲜活。
俞明玉不动,谢安存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