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那时候江山社稷早已被他糟蹋得一塌糊涂,黎民百姓对他恨之入骨,他就没想过自己会有好下场,所以也没给自己留后路,那样的局面,不是短时间内,说扭转就能扭转过来变美好的。
那时候,所有人都盼望着顾琉赶紧去死。
柳青石又拿我娘威胁,催促我赶快用上他给我的毒药,我一拖再拖,然后有一天柳青石大发慈悲让我娘进宫看望我,我刚走过去接人,就看到她拿出藏起来的武器朝顾琉冲过去,而顾琉,毫不犹豫地抽出旁边侍从佩的刀,一下就捅穿了我娘瘦削的身躯。
我娘倒在血泊里。
顾琉一侧头,看到了我,他顿了片刻,擦着手上沾的血,目视我,声音淡淡。
“恨孤吗?”他问。
我全程都是呆怔的状态,呆怔地上去探我娘的鼻息,很微弱,她快死了,很明显已经救不回来,又呆怔地看着顾琉。
我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柳青石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我娘以卵击石刺杀顾琉,成功了当然更好,失败了也不要紧,可以让我恨上顾琉,好好按照他安排的那样,去给暴君下毒。
可顾琉明明知道那是我娘亲,也没有丝毫手软,不留一丝情面。
这是我想不通的。
可我等了很久,顾琉依然没有解释。
我娘的尸体被拖走,我踉踉跄跄地回了自己宫殿,抱膝蹲在角落,一动不动,枯坐了好久好久,然后我想去找卫轻雨,游魂一样轻飘飘走到她门口,却撞见了一个陌生男人在里面。
两人竟然是在密谋着不久后的祭祀时刺杀暴君。
顾琉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被五花八门的人暗杀或是准备暗杀,恶名远扬的暴君,人人都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拔骨。
陌生男人发现了我,立马闪身到我面前,刀架在我脖子上,要灭我口。
卫轻雨阻止了他:“哥,她和别的妃子不一样,你现在杀了她暴君必定会追究,那样就打乱计划了。交给我,我来处理。“
那人迟疑片刻,看我一眼,点点头离开。
卫轻雨说,那是她庶兄,在宫里当差,是禁卫军的小首领。
她说,她进宫来就是为了刺杀暴君的那一天,为此他们家所有人都努力了很久,她爹是先帝亲封的武安侯,一生保家卫国,侠肝义胆,恨极了弑父弑弟,践踏百姓的新帝,也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封号,赌上全族的性命也要推翻暴君。
她说:“柳添,你但凡还有点良知的话就知道该怎么选择。“
卫轻雨拦下她哥哥,说会处理我,可其实她什么也没有做,赌我不会告发他们。
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顾琉是个暴君,确实人人得而诛之。
他们受着百姓的供养,自然被教育要为民分忧,可我从小被穷山恶水的刁民欺负,除了已经去世的婶娘,天下百姓于我没有半分恩泽,反而是暴君一次又一次地救我。
顾琉杀了我娘亲,我理应很恨他。
世上人人都爱顺生母,因为他们是在母亲的爱护下长大的,自然会认为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可我从小就被母亲打骂着长大,她恨不得我去死,也确实兴头来了就想弄死我,反而是暴君,对我很好很好。
他是所有人的噩梦,是我一个人的月亮。
世上的道理都告诉我要为民除害,可也告诉我要知恩图报。
人人都目标坚定地痛恨着现在的顾琉,包括他自己,也不那么在乎自己,只有我一个人在进退两难。
我浑浑噩噩到了国祀的那天,并没有揭发卫轻雨他们,任由一群人在我眼皮底下传信,然后突然暴动。
这场暴动不只有卫家,还有很多方势力联合,规模比以往的都要大。
卫轻雨离得近,一剑刺向顾琉时,我却突然冲到她面前,挡下了那气势汹汹的一剑。
利刃刺穿皮肉,我疼得发颤,声音很是难过:“无愧于心,真的好难。“
不阻止他们推翻暴君,但舍生去救顾琉,这是我唯一能做出的选择了。
无愧于百姓苍生,也无愧于我破碎的月亮。
顾琉一僵,指尖微颤接住倒下的我。
卫轻雨看着手上的血瞪大了眼睛,猛然推开一旁冲上来的其他叛臣崩溃地大喊:“柳添你个傻子,你个傻子,你扑过来干什么啊……“
我疼得脑袋昏沉沉的,只觉得周围很吵闹,意识模糊中,好像四周一直在打斗,慢慢地,我失血太多,陷入了昏迷。
清醒过来时,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的伤在肩膀,并不致命,已经被很好地包扎好了,然后我起身,看到了一旁不知是死是活的顾琉。
他带着我杀出重围,逃到了这里,后边还有很多人在搜捕追杀。
雪下得很大,顾琉应该是把我塞到了一个避雪的山洞里就倒下了,他的呼吸很微弱,被大雪埋了半截身子,身上到处都是伤,血凝固在四周。
他冷得就像个死人一样。
我冻红了一双手,拼命把他从雪里刨出来,抱着他回温,可他还是冷冰冰的,像尸体一样。
我很想哭,却眼睛干涩,只无力地捂着脸,闷声对着一直没醒的他念叨:“顾琉,你别死,好不好?”
无人回应我。
我收集了四周的枯木编了简陋的木筏,把顾琉推上去,拖着木筏,忍着伤口的疼和刺骨的寒冷,在漫天的大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拖行,试图带他去有人烟的地方。
真的是漫天的雪啊,纷纷扬扬,世界喧闹又寂静,只剩下风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