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服药后的第三日,清晨的微光尚未彻底驱散太极宫东宫寝殿内的阴翳。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便猛地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那是一种黏腻、冰冷,带着不祥铁锈味的死寂,无声地弥漫在精雕细刻的梁柱之间。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碎裂脏腑深处挤出的痛哼,刺破了这份死寂。
床榻上,太子李承乾的身体陡然绷紧,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瞬间放大,里面盛满了无法言说的惊骇和难以承受的剧痛。汗水如同决堤的溪流,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寝衣,额头上青筋暴凸,如同盘踞的毒蛇。他的双手死死抠住身下昂贵的锦缎被褥,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被褥在他无意识的撕扯下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
“乾儿!”一声凄厉的呼唤划破凝滞的空气。守在榻边几乎寸步未离的长孙皇后,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比宣纸还要惨白。她扑到床边,试图按住儿子那因剧痛而疯狂痉挛的身体,却只摸到一手滚烫又冰冷的汗湿。那痉挛的力量如此之大,竟让她一个趔趄。
“快!快传太医!”长孙皇后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母兽濒死的绝望,对着殿外嘶喊。宫人们早已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抽泣声混杂在一起。
闻讯赶来的几位当值的太医令,手忙脚乱地围上前,搭脉、翻眼皮、查看舌苔。他们的手指都在细微地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脉象乱如麻絮,时疾时缓,沉涩滞重,分明是脏腑受侵、毒入膏肓的险恶征兆。李承乾的唇色迅转为一种诡异的深紫绀色,呼吸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痰鸣般的嘶嘶声,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无意识的痛苦呻吟。他的意识早已被汹涌的剧毒淹没,身体在无望的抽搐中对抗着无形的侵蚀。
“娘娘……”为的太医令声音颤,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殿下……殿下这是……剧毒攻心,凶险万分……臣等……臣等……”他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恐惧堵在喉咙里,化作一片绝望的沉默。这绝非寻常病症,而是有人处心积虑的谋杀!
长孙皇后只觉得眼前阵阵黑,天旋地转。但她死死咬住下唇,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开,剧痛让她强行拉回了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她的目光扫过儿子痛苦扭曲的脸庞,扫过太医们惊惶无措的脸,最终,一个名字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清晰地浮现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逸一!那个拥有神奇力量,能沟通古今的女子!只有她,只有她带来的后世神医,才有一线可能!
“备马!”长孙皇后猛地站直身体,方才的脆弱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去‘古往今来景区’,找逸一姑娘!立刻!马上!”她甚至顾不上更换那身沾染了儿子汗水和泪水的素色常服,转身便向外疾冲。裙裾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急促地拖曳,出沙沙的声响,如同生命在绝望边缘的摩擦。
景区深处,逸一正埋头核对一份关于宋代市井瓦舍表演的物料清单。初升的朝阳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将暖金色的光斑洒在桌案上,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
“逸一姑娘!逸一姑娘——!”一声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恐惧与哀求的呼喊,如同冰锥般刺破了这片宁静。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冲撞力量,直抵逸一耳畔。
逸一愕然抬头,只见长孙皇后鬓散乱,脸色惨白如纸,那双总是蕴藏着母性光辉与智慧沉稳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惊惶和泪光。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逸一面前,双手死死抓住逸一的手臂,指甲隔着衣料都几乎要嵌进肉里。
“救救乾儿……逸一姑娘!求你!他……他快不行了!”长孙皇后语不成句,巨大的悲痛让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下,“毒……是毒!太医束手无策……只有……只有你能救他!”
“中毒?”逸一心头猛地一沉,仿佛被重锤击中。李承乾!那个曾经意气风又带着几分叛逆的少年太子!她甚至来不及细问缘由,反手紧紧握住长孙皇后冰冷颤抖的手,沉声道:“娘娘莫慌!我立刻带人去!”她猛地转身,对着腕上那个造型奇特的银色手环急促下令:“咕噜!最高权限!紧急时空通道!目标——大唐贞观年间,长安太极宫东宫!立刻锁定李时珍、华佗两位先生位置,强制征召!”
“收到指令!最高紧急协议启动!时空坐标锁定中……人员定位锁定中……通道能量填充开始!”咕噜的电子音瞬间变得无比严肃、高效,再无半分平时的跳脱。
几乎在逸一话音落下的同时,她身侧的空间骤然扭曲、拉伸,如同被无形巨手揉皱的画布。两道强烈的光芒伴随着细微的嗡鸣凭空亮起,如同两轮小型的太阳在室内爆。
光芒迅收敛,现出两个身影。左边一人,身着青布长衫,面容清癯儒雅,目光沉静深邃,正是药圣李时珍,他手中还握着一卷刚翻到一半的泛黄书卷。右边一人,葛巾布袍,身形清瘦矍铄,眼神锐利如鹰,透着一股洞悉生死的然,正是神医华佗,他腰间挂着的那个古朴的皮质药囊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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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显然是被强行从各自的时代拉来,脸上都带着一丝短暂的茫然。但当李时珍的目光触及长孙皇后那绝望悲恸的神情,华佗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逸一那凝重如铁的气氛时,瞬间便明白事态紧急万分。
“事不宜迟!”逸一没有丝毫寒暄,一把拉住长孙皇后,同时对两位神医低喝,“通道开启!走!”
那扭曲的空间旋涡瞬间扩大,将四人身影完全吞噬。强烈的失重感与光怪陆离的色彩碎片扑面而来,时空通道内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们的身体,耳边只剩下能量高流转的尖锐呼啸。
仅仅几个呼吸之后,天旋地转的感觉骤然消失。脚下是坚实冰冷、刻着繁复花纹的金砖地面,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血腥气,还有绝望的气息。他们已经置身于大唐太极宫东宫那华美却此刻如同囚笼的寝殿之内。
李承乾的状况比长孙皇后描述的更为骇人。他躺在宽大的御榻上,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深紫色的嘴唇微微张着,涎水混合着淡粉色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将明黄色的锦枕浸染得一片狼藉。浓烈的、带着腥甜和腐败气息的汗味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几位太医面无人色地跪在榻边,徒劳地按压着穴位,却如同螳臂当车。
“让开!”华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金石交击,瞬间震散了殿内凝滞的恐慌。他一个箭步抢到榻前,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闪电般搭上李承乾剧烈起伏的腕脉,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透过皮肤血肉,直窥脏腑深处那作祟的毒根。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已飞快地打开腰间药囊,取出一包细如牛毛、闪烁着寒光的银针。
几乎同时,李时珍已蹲下身,毫不避讳地用手指沾取了一点李承乾嘴角溢出的血沫,凑近鼻端,闭目凝神,细细嗅辨。他的眉头越锁越紧,那血沫中蕴含的几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混合着矿物与草木的奇异苦涩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
“麻沸散,稳住心脉!”华佗沉声下令,手中银针如疾风骤雨,精准无比地刺入李承乾周身几处大穴。那针尖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微微震颤着,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顺着针身渡入。李承乾那濒死般的剧烈抽搐,竟以肉眼可见的度平缓下来,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急促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也渐渐转为稍显平稳的深长呼吸。这来自后世的、被华佗改良精进过的麻沸散,暂时压制了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李时珍此时已站起身,目光凝重如铁,看向逸一和长孙皇后,一字一顿,声音沉重得仿佛能砸碎金石:“娘娘,殿下所中之毒,绝非偶然误食!此乃数种罕见毒物精心炮制、混合而成,其性极烈,直攻心脉脏腑。其中主味,是‘鸩羽霜’!此物无色无味,剧毒无比,只需米粒大小,足以毙命。它……它只能人为掺入!”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案几上那个空空如也、边缘还沾着一点褐色药渍的白玉药碗,“毒源,就在殿下日常所服的药汤之中!”
“药中?!”长孙皇后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死,若非逸一及时扶住,几乎要瘫软在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药碗,那是她每日亲手督促煎煮、亲眼看着儿子服下的汤药!“谁?是谁……”巨大的悲愤和锥心的痛楚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这不仅是谋杀,更是对她这个母亲最残忍的背叛和凌迟!她精心守护的儿子,竟是在她眼皮底下,被至亲之人递来的毒药一点点侵蚀!
“查!”一个冰冷、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沉声音,如同闷雷般在殿门口炸响。
不知何时,李世民已站在那里。他一身玄色常服,高大的身躯挺立如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近乎诡异。但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风暴,森然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霜,瞬间笼罩了整个寝殿,空气都仿佛凝固冻结。他的目光扫过儿子青灰的脸,扫过那个致命的药碗,最后落在长孙皇后悲痛欲绝的脸上。那平静的面具之下,是火山喷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给朕彻查!一查到底!药渣、药方、煎药之人、所有经手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朕要知道,是谁敢在东宫,在朕的眼皮底下,用如此龌龊手段谋害太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冰渣,带着血腥的铁锈味。他身后的内侍监浑身一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连滚爬爬地领命而去,不敢有丝毫迟疑。
接下来的数个时辰,整个太极宫乃至长安城的一部分,都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氛围。密探如同最精密的机器,被皇帝的怒火驱动着高运转。药渣被反复蒸煮、晾晒、研磨,由经验最丰富的老药工和刑部最精于毒物的仵作共同甄别;所有接触过太子药方、药材、煎煮流程的宫人、内侍、太医署相关吏员,被严密地隔离、轮番拷问;连药方上每一味药材的产地、批次、入库记录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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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沉重的煎熬中流逝。李承乾在华佗神乎其技的针术和李时珍不断调整的解毒汤剂合力下,终于暂时吊住了一口气,但气息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华佗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李时珍的眼底也布满了血丝。他们心中清楚,鸩羽霜混合其他几味阴毒之物,已深入骨髓,眼下不过是强行续命。若非他们手段通玄,李承乾早已毙命当场。
寝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长孙皇后守在儿子榻边,握着李承乾依旧滚烫的手,泪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哀伤和刻骨的恨意。李世民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负手立在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黑夜,背影僵硬而孤寂。无人敢靠近,无人敢出声。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内侍监回来了。他脚步沉重,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踏在殿内众人的心尖上。他手中捧着一份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卷宗,脸色灰败,眼神躲闪,仿佛捧着的不是供词,而是能点燃九重天的火种。
他走到李世民身后数步之遥,噗通一声跪倒,双手将卷宗高高举过头顶,头颅深深埋下,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绝望的哭腔:“陛下……查……查清了……所有线索……所有供词……皆……皆指向……魏王……魏王府!”
“青雀?!”这两个字从长孙皇后口中溢出,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破碎感。她猛地抬头,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内侍监,仿佛听不懂这两个字代表的含义。魏王李泰,她的青雀,承乾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那个在她面前总是温文尔雅、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