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又止。
“我知道后果。”郑开河苦笑一声,“回去后我这个副厂长怕是当到头了。但有些事,事关原则,不能让步。”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突然开口:“同志,你们是去参加广交会的?”
郑开河点点头。
“我也是要去参加广交会的,刚才那位女同志的行为,我会如实向组委会反映。不会让坚持原则爱护群众的同志受委屈。”
“我们准备一下该换车了,不管怎么样,都等这一次广交会结束吧。”
郑开河和姜海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希望。
远处传来火车进站的鸣笛,他们就要下车了。
赵凯忙招呼自己家的人准备搬样品。
他们的换乘时间只有两个多小时,商都站的月台上人头攒动,广播里女播音员的声音在嘈杂中时隐时现。
姜海棠和纺织厂的同志们正忙着将样品箱搬上南下的列车。
“小心那个柳条箱!”姜海棠提醒着搬运的工人,“里面是混纺呢料样品,不能受潮。”
康小夏抹了把汗,凑过来小声说:“海棠姐,怎么没看到颜培文那个疯子?”
姜海棠手上动作没停:“别管她,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再有半小时就车了,再检查一遍样品清单。”
远处,郑开河正和列车员交涉着什么,眉头紧锁。
姜海棠走过去,听见他在说:“……硬座车厢太挤,样品容易受损……”
“郑厂长,怎么了?”姜海棠问道。
郑开河转过身,脸色不太好看:“这趟车比预计的拥挤,咱们的样品箱没地方放。”
正说着,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两位同志,我刚才和列车长商量了一下,可以给你们腾出半个行李车厢放样品。”
郑开河和姜海棠惊喜地对视一眼,这位能在这样拥挤的车厢里协调到放样品的车厢,不是一般人啊。
郑开河忙说:“太感谢了!您是……”
“我姓周,外贸部的工作人员。”中年人笑了笑,“接下来的行程,我们依然在一个车厢。”
听到这人说还在一个车厢,姜海棠和郑开河还有赵凯都没多想,毕竟,坐在硬座车厢的,肯定不是多有地位的人。
火车马上就要启动了,众人还是没有见到颜培文。
实际上,颜培文从下车之后,不知道就去了什么地方,大家都没看到。
郑开河也没问,反正,这个人在他心里,就当不存在就对了。
当汽笛鸣响,列车缓缓启动时,姜海棠终于松了口气,靠在硬座车厢的椅背上闭目养神。
再说颜培文下了火车,快步穿过拥挤的月台朝着这站外走去。
站前广场东侧的红砖小楼顶上,“人民邮电”四个褪色的大字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陈旧。
“同志,打长途。”颜培文将工作证拍在柜台上,指甲在玻璃台面上敲出急促的声响。
柜台后的女营业员慢吞吞地翻开证件,抬眼打量这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介绍信呢?长途电话要登记。”
颜培文不耐烦地从内兜掏出一张盖着红头的信笺:“快点!我有急事!”
营业员瞥见信笺上的单位名称,动作明显快了几分。
她递过登记簿:“填一下号码和事由。”
钢笔尖在纸上狠狠戳出几个墨点。
颜培文写下那个她烂熟于心的号码,在“事由”栏龙飞凤舞地写上“公务汇报”。
“三号间。”营业员指了指走廊尽头漆成军绿色的小木门。
电话间的霉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
颜培文嫌弃地拧眉之后,还是砰地关上门。
抓起黑色话筒的瞬间,眼泪已经蓄在眼眶里——这是她从小练就的本事,只要想到父亲严肃的脸,眼泪就能说来就来。
“喂?革委会办公室。”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声,这个声音颜培文也很熟悉,是他父亲的秘书。
“我是颜培文,找我爸!”她声音里的哭腔恰到好处。
转接的等待音像钝刀割着神经。
当那个低沉的男声终于响起时,颜培文的眼泪立刻决了堤:“爸!他们欺负我!”
“怎么回事?慢慢说。”颜父的声音带着习惯性的威严。
“郑开河那个王八蛋,为了个乡下女人要赶我下车!”她抽泣着,把火车上的冲突添油加醋说了一遍,自然略去了自己泼水骂人的部分,“那个姜海棠仗着在纺织厂有脸面,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还有郑开河,说什么就算您在这我也这么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姜海棠?是不是金城纺织厂那个技术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