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临近傍晚,温催玉才姗姗醒来。
睡得太久脑子发昏,温催玉有点辨不清时辰,四肢百骸都没什么实感。
他靠在床头稀里糊涂喝了一碗药和一杯水,然后被卫樾塞了一颗酸甜果到嘴里。
酸甜果是景国冬日盛产的一种果子,驿馆里的树有一小半都在结。不大一颗,甜中带着酸味儿,倒是开胃,这会儿被卫樾充作零嘴,给温催玉去去嘴里的药味,顺便醒神。
温催玉被酸得蹙了下眉,倒是真清醒不少。
“什么时辰了?”咬碎了果子咽下后,温催玉又接过卫樾递来的清水,问道。
卫樾看着他温和苍白的眉眼,轻声说:“申时末了,老师再晚点醒来,天都要黑了。”
“对了,老师,庄王新派来的人今日已经到了。按我们之前的打算,我让袁昭直接把他们关在院子里,养病为由,不许走动,还有……我吩咐卢子青去做一件事。”
温催玉抬眸:“小七?”
卫樾摸了摸鼻子,觉得接下来的话有点污温催玉光风霁月的耳朵,但他不想瞒着温催玉,所以还是说道:“我让他去王观和徐之谊住处……偷东西……和投毒。”
温催玉不由得错愕。
卫樾又连忙解释:“是偷官印,还有投一点能让他们当真‘病得下不来床’的小毒而已,没打算要他们的命,何大夫那里的毒理我都看过,没有找不到解药的。”
闻言,温催玉了然——印章这东西本就重要,大燕官场对官印又看得格外重。
若是丢了,后续别的连锁麻烦先不提,光是丢官印这个罪名就够官员本人吃一大罚了。
如今王观和徐之谊又处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若只是被关着,难免会想方设法折腾,但若是发现自己官印不见了,那心虚之下会安分许多。
至于他们会不会怀疑官印丢失和少帝有关……卫樾就是要他们怀疑。
这样他们才会忌惮,不敢再想法子促使少帝和帝师返程,不然万一少帝直接把他们的官印往深山老林里一丢,他们怎么回雁安交差?
除了偷官印,还有下毒,目的都一样,让人知道忌惮和安分。
手段的确上不得台面,但……朝廷政事,阴谋诡计不稀奇,傀儡皇帝真想手上一尘不染就坐稳皇位,未免太过天真。
之前他还拿岑蕙和先帝九皇子的事和庄王周旋,也曾偷听墙角得知李锳和景王的关系、景王的把柄……温催玉不觉得自己过往的做法有比这光明磊落。
所以他轻咳了声,没有置喙卫樾的做法,只道:“回头我还是得跟小七说一说,他年纪小又是风吹雨打长起来的,怕他办了这次的事之后,一时想岔以为偷盗是能事……不过他从前就知道偷是恶事,大概也不用太担心,只是跟他聊聊我好安心罢了。”
卫樾怔了怔,下意识心慌意乱起来:“老师,我……”
见状,怕卫樾心思敏感想歪了,温催玉失笑道:“阿樾,老师不是指桑骂槐,真没责备你的意思。”
“我知道,以你从前的性子,直接喊打喊杀都比让你暗地里动手脚要自在,如今你已知道顾忌后果,做事留有余地,是长进。”
话音方落,温催玉就被卫樾抱住了。
与此同时,久违的电流感传遍四肢百骸,温催玉放在被面上的手蓦地一紧,整个人也绷住了。
系统公事公办地冷冰冰道:【可以理解宿主因材施教、因地制宜,但宿主自己也曾说过,不论如何都不应当鼓励学生品德败坏。】
温催玉眼中噙着新鲜的泪花:【……】
卫樾不知道系统的存在,只知道他一如往常俯身抱紧温催玉的瞬间,怀里的人却不似往常那般放松纵容,而是浑身都僵滞住了一般。
卫樾心下一紧,小心翼翼松开了温催玉一点,偏头一看,瞧见了温催玉眸中有水光。
“老师……”卫樾感到一阵胸闷气短,他匆忙抬手想要为温催玉拭去眼泪,“我……我知道偷窃不是君子所为,下毒更是枉为医者,老师说过的为人处世温良恭俭让我一点都没做到,还要老师为了宽慰我而说出违心之言……”
“我知道错了,我这就让卢子青别去了,本来把王观和徐之谊关起来已经够了,我干什么擅作主张多此一举……老师别哭。”
温催玉没落泪时,卫樾还拿此事调侃打趣,但如今瞧见温催玉哭了,别说打趣,卫樾自责得只想把自己打一顿。
在卫樾眼里,温催玉是一粒尘埃都未曾沾染的明珠,是天边理应悲悯俯视人间的素月,是翻遍了每一个字眼都不见污秽的孤本典籍……他是俗世里最澄净的存在,他眼里大抵只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卫樾懊恼,他做了偷奸耍滑的事就该好好藏匿着,怎么能大摇大摆说给温催玉听,这不是让温催玉为难吗。
“不。”温催玉抓住卫樾的手,“我方才所言,一字一句并不违心,阿樾不必把老师奉为圣人。”
系统又给了温催玉一下电击,谴责他的不为人师表。
卫樾感受着温催玉抓他手的力道,再看温催玉滑落的一道泪痕,不由得眉宇间纹路更加明显:“老师……”
“阿樾,我方才没说你做错了,是因为我瞧得出来,你自己心里也知道这手段不够光明磊落,所以你对我说起时,并不沾沾自喜地得意,反而很是心虚、怕我不高兴。”
温催玉缓了缓,这回系统没再找他麻烦了。
他接着道:“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说哪里不好……你本就喜欢忧思多虑,老师不想说太多,让你抠字眼地担惊受怕。老师说过的,会一直陪着你,所以,阿樾,不要总害怕老师会嫌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