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道真咬了咬牙:“温大人,下官还是那句话,若下官真是什么恶人,又怎么会放任沈家油铺继续开着,沈家这不讲道理的夫妻还活着!您可得明辨是非啊……”
“那是因为正好太尉大人回长清县了!你怕万一被太尉大人听到动静!”沈万千吼道,“太尉大人,这个钱道真面上要名声,所以没有直接把我们夫妇俩也关进牢里,但自打我家沈君出事了,我们家油铺是天天都有人上门捣乱……”
“上个月还有人说我家的油吃死了人,要抓我们见官,当时正闹着呢,大人您的马车就经过了,闹事的人可能是怕惊动了您,就消停了,但放话说我们得罪了郡守,别想轻易躲过,等郡守大人得了空,弄死我们跟弄死蚂蚁一样的……大人明鉴啊!”
钱道真与他们僵持不下:“你家儿子到底是逃窜失足,还是病死在大牢里,找府衙的人一问就知道!”
方瑞雪:“那衙门都是你的人,他们敢不听你的话?!”
钱道真:“胡说!本官也是为朝廷办事,衙门都是朝廷的人,太尉大人在此,他们岂敢不说实话!你们这分明是胡搅蛮缠,本官怎么说都不行啊这是……本官在西华郡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没想到养了一群刁民啊!上个月本官还特意去长宁县,亲自给今年收成不好的农人们发粮食……温大人,您当时也一起去看过,下官为民之心,苍天可鉴!”
“你……你!”沈万千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击了,气得喘不上气。
温催玉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
然后他突然看向钱道真身边的小厮:“你们是钱郡守家的家仆?”
两个小厮一愣,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他们的事,小心翼翼点了头。
“那你们现在回府,请钱郡守的千金来一趟吧,到底是歹徒掳人,还是有情人私奔,本官想听听她怎么说。”温催玉道。
其中一个小厮脱口而出:“可是小姐她已经……”
“不可!温大人,下官敬您位高权重,但没有您这么侮辱人的!我家小女本就受了大屈辱,您竟还要她抛头露面来受审……温大人,您若是铁了心要惩治下官,那您直接按头下官认罪便是,用不着辱没我家小女!”钱道真义愤填膺道。
温催玉没理他,看着方才那个小厮:“你家小姐已经如何?”
小厮自知失言,惊恐地低下头,不敢多说:“没有,没有……”
“本官问话,你却不回?”温催玉好整以暇,“既然如此,横竖现在事情分说不清楚,不如拿你开刀,热热场子?”
随着温催玉话音落下,秦贺给手下人使眼色,然后一柄刀已经架到了那小厮脖颈上。
小厮被吓得跪到在地:“奴才说!奴才说!温大人饶命……我家小姐知道沈君死了之后,就跟着上吊了,最后关头让人发现救了下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昏睡不醒,已经大半个月了啊!她来不了啊……”
钱道真想要阻拦小厮说话,被秦贺一刀拦住,只得眼睁睁让小厮吐露完了。
温催玉微微颔首:“如此,倒也不用劳烦钱千金跑一趟了。”
秦贺和手下侍卫都收了刀,小厮松了口气,摊倒在地没敢起来,更没敢看钱道真难看的脸色。
沈万千和方瑞雪高兴道:“看吧!看吧!太尉大人,我们没有说谎啊!”
钱道真咬了咬牙:“那又如何!你们家儿子拐带我家女儿私奔,罪证确凿!温大人,下官确实为了省事,对您有所瞒骗,下官愿领罪,可敢问大人,今日沈家油铺如此行径,与下官因小女被拐带而所为,相比之下到底谁更恶劣!他们甚至想要逼您杀了下官,不然连您都不放过,何其可恶啊!”
这一点上,对面心虚,不好辩解。
“我们……草民们只是想要个公道……”方瑞雪声音小了下去,但哽咽未消,“他是郡守,我们就是有点钱的商人,要是不抓住太尉大人你还在的最后时机,您走之后……就真没有人为我们做主了……大人,还有,不光是草民家有冤啊……”
闻言,温催玉仍然面色平和,他看了看他们身后那些人:“本官方才便觉得,你们同伙有的不像是油铺伙计。而且若是油铺伙计,实在没必要豁出命来,这人数也有点太多了……所以,其他人都是谁?”
钱道真皱着眉头看着那些人,除了沈家人之外,那些人他是真不认识。
“我……我家儿子是钱家公子的同窗,因为不愿意给钱家公子代笔,就被套麻袋打了个半死,写字的右手还被打断了……”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说。
“治不好,我家儿子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指望了,就投河自杀了,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省吃俭用供他读书,指望都在他身上。他死了,我媳妇就病了,熬了两年也走了……五年了啊,大人,我这头发就是我儿子死了之后白的,我今年才四十啊,看着跟五六十的一样……”
另一个妇人也抹泪道:“前年,我家小姑娘出门卖桂花,出去了就没回来,我和我家男人到处打听,才知道是钱家大少爷把我家小姑娘强行带走了……我们就去钱家门口求,求了几天,他们把我家小姑娘还回来了……本来不管怎么着,人回来了,总比没了好,可我家小姑娘已经被折磨疯了,连我和她爹都认不得。”
“我们两口子要做工挣钱,没法总看着闺女,又怕她乱跑出门,就只能家里没人的时候,把她绑在家里……冬天冷,闺女又不肯穿厚衣裳,我们怕她冻病了,就紧着钱买柴禾烧火盆……有一天,邻居跑来找我们,我们回家一看,家里都烧没了,可能是火星子蹦出去烧着了什么吧……”
“闺女被我们绑着,跑都跑不了……就那么活活烧死了……她才十六啊,她还说回家就给我和她爹做桂花糖吃呢……”妇人说着,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家男人受不了,喝了酒去找钱家大少爷拼命……钱家大少爷的命好好的,我家男人的命拼没了……”
听到这些话,其他人感同身受地悲伤又愤怒。
温催玉的神色也难看了起来,想装平和都装不下去了。
“下官……下官教子无方!”钱道真见状,索性不再狡辩,连忙道,“下官忙于公务,疏于对家中管教,所以才女儿与人私奔、儿子横行霸道,下官愿意赔偿这些受害人,也一定惩罚儿子、往后多多约束……”
温催玉冷脸看着他:“钱郡守倒是很宽以待己。”
钱道真擦了擦汗:“温大人……”
“你忙什么公务?忙着强占别人家产业吗!”对面另一个男人气势汹汹,“我家百亩良田,都被你用长宁县需要救济给强行征用充公!我们家那么多田地,却吃不饱饭,我爹死不瞑目啊!他说他保不住祖业,不敢去见祖宗啊!”
“钱道真,今天你非死不可!太尉大人,我们相信您是好官,今天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了……求您做主啊……”
“我家的染坊,也被这贪官抢了去,说是长宁县年年有灾,吃不饱穿不暖,朝廷救济不过来,没办法只能征用民间的,还给打了欠条……欠条一沓又一沓,就是没见还……但朝廷要用,我们哪敢说什么,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直到三年前,我们好不容易求到了从雁安来的监察史大人跟前……”
“那大人听说朝廷征用,特别惊讶,说根本没这回事,他一定要问责郡守……结果转天我们再去求见,就见不到那监察史了……后来好不容易把人拦住一回,人家改了口,说确实有朝廷征用这回事,还让我们识趣……我们是不是该谢谢他没要我们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