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一国之君这么一意孤行地要蔑伦悖理,朝臣们齐齐跪下了。
先前,陛下非要划分个琰国封地、追封已逝之人为诸侯王,这也就算了,反正说到底也就是个名义,琰国封地内又没有新的王宫,于朝廷没有影响,只是底下送文书时要往所属郡县前头再多添几个字罢了。
而且将来时日久了、陛下想通了,想要撤了这个封地,也并无阻碍。
如今温太傅离世不久,陛下悼念,愿意给这身后殊荣,朝臣们虽然起先觉得也太殊了些,但之后倒也没心思再劝谏什么。
可立后不同,这不光是占着个名分的事,但凡在场的朝臣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个“愚忠庸碌、胆小如鼷”的批文,都不得不掺和劝谏。
劝不成功也得劝,态度得拿出来。而若是劝谏成功了,便是载入史册的风光一件——承宁帝卫樾哀痛之余行事荒唐,某某朝臣力谏,得以唤醒陛下理智。
卫樾看着跪了一地的朝臣,眯了下眼:“怎么,诸位不恭贺朕大喜?”
李丞相咬了咬牙,脑门磕到殿前地砖上,没敢抬起来,就这个姿势开口:“陛下,立后一事,万万不可啊……”
“哦,怎么不可?”卫樾冷然。
李丞相:“这……即便温太傅是个女子,立一已逝之人为后本也不利于社稷绵延,何况温太傅是个男子,传扬开来,于陛下您的威严声誉不利啊!百姓们若是知道天子一意孤行,不广纳后宫开枝散叶,反倒要立先师一男子为后,该当如何作想?只怕动摇民心啊陛下!”
卫樾嗤了声:“举大旗时倒是知道拿百姓说事。百姓忙活自己的家事,只要朕让他们吃饱喝足、安居乐业,就算朕要立一块石头为后,他们也顶多当做茶余饭后的话料,还能因为这件事纠集造反不成?李丞相,你到底是担心民心不稳,还是和韩有成一样有越到朕头上去的想法?”
李丞相连忙磕头:“臣万万不敢,陛下……”
御史大夫也赶忙道:“陛下……您也说了温太傅生前就不愿意,如今您难道要昭告天下说,一朝太尉、天子之师、憾然离世后被追封为诸侯王的温大人要以衣冠冢嫁入皇室吗?这只怕让温太傅死后都不得安宁啊!”
卫樾好奇:“你怎知人死后还会不安宁,要不你也死一个,让朕看看你会不会死后不宁?”
御史大夫一哆嗦,觉得他们陛下不是说着玩,只怕真干得出来把他拉出去砍了的事……
“陛下……”御史大夫哀叹道,“臣……今日即便是死谏,臣也不得不说!不然臣枉为御史大夫!陛下,您不怕被天下人耻笑,难道也不在乎温太傅身后名吗?您想让往后天下人说起温太傅,最先想到的便是他死后入了帝王家、与您的风花雪月吗!”
卫樾却笑起来:“听起来没什么不好,就让往后天下人但凡提起,温太傅的名姓都与朕难舍难分。”
接着,卫樾又陡然冷了脸:“耻笑?朕若是被你们劝几句便放下了念想,往后旁人提起这桩事来才会耻笑。朕倒也想看看,朕此生后宫唯有帝师灵位,几十年后临死前,天下人是惋惜温太傅英年早逝、朕与他阴阳相隔情深遗恨,还是如你们今日这样只觉得朕疯了。”
听到卫樾说“此生后宫唯有帝师灵位”,朝臣们更惊了。
有人扬声道:“陛下不可啊!您这样置江山社稷于何地啊!您若无子嗣……”
“诸侯王有,都姓卫,谁来坐这皇位都一样。”卫樾冷眼看过去,“你、在场诸位若是有能耐,想坐坐这皇位,也都一样。”
“臣惶恐……”
“臣等不敢……”
卫樾耐心告罄:“朕是当真想要听温太傅叮嘱,做个宽宏大量的明君,你们非要逼朕——谁再敢出言反对,一律砍了!”
朝臣们一时鸦雀无声。
御史大夫咬咬牙,还是坚持开口:“陛下,您当真要不顾温太傅生前意愿,如此行事?”
卫樾冷笑,对侍卫招手:“御史大夫忙着去陪太史令,拉下去,一起砍了。”
侍卫虽然心有迟疑,但动作不敢怠慢,生怕慢一点自己也要被砍,连忙领命上前。
御史大夫梗着脖子,一副大不了英勇就义的模样,临死前越发大胆:“陛下!您如此行事,当真对得起温太傅过去的教导吗!若是温太傅在天有灵,定也要严词劝谏的!”
“在天有灵……那你倒是让他在天有灵给朕看看。”卫樾从不信鬼神之说。
若是温催玉还在,他顾念温催玉的意愿,几个月前除夕夜犯过的错绝不敢再犯,强行立后自然绝不可能。
可温催玉不在了,现如今的一切对温催玉而言都毫无意义、他什么也不会知道。
卫樾已别无他法,就想给自己捏造一个念想出来,想把他和温催玉长长久久捆绑在一起,好让他能苟延残喘活下去。
他果然还是本性难改……若是令卿真能气得回来给他一巴掌,再骂他一声混账、让他滚,那倒真是极好。
看着御史大夫当真要被侍卫拉走,李丞相顾不得旁的,慌不择言求情道:“陛下——方才那韩有成罪有应得、死不足惜,可您若是为了立后之事杀一个御史大夫,那……抛开天下人的议论不提,单说这见血的事……不吉利啊!显得您与温太傅这事儿不顺……”
“陛下,您若是主意已定,臣等自当遵从,但御史大夫罪不至死,求您看在您与温太傅……大喜的份上,饶了御史大夫吧!”另有朝臣听出李丞相的意思,连忙跟着说道。
不论如何,陛下这不高兴了就砍人脑袋的事绝不能成为习惯。
哪怕不为陛下声誉考量、不在乎在朝同僚情谊,他们也要担心会不会哪天被随便砍了的就是自己了,正所谓唇亡齿寒。
李丞相和其他胆大一点的朝臣连忙对御史大夫使眼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陛下如今正执拗,何必硬碰硬丢了性命。
陛下如今还年轻,又刚失去心上人,自然冲动。可说到底,横竖温太傅人都不在了,时日久了什么情谊淡不下去?届时他们再劝谏陛下充盈后宫,陛下自然也就顺坡而下了……反正如今他们是真的劝谏过了。
既然丢了命也没法改变陛下主意,那何必丢命。
如今在朝的官员,都是过往在摄政王赵曜手下“安分”多年的,哪怕一时骨头硬,也实在不是原则比命大的性子。
御史大夫刚被侍卫拉出去一截,见陛下毫无收回成命的意思,其实已经心生后悔了。
此时他顾不得颜面,连忙接过同僚给的台阶,改口道:“陛下,臣知罪,臣方才失言顶撞陛下,求陛下再给臣一个为陛下效忠、戴罪立功的机会!饶过臣这一次吧!陛下——”
卫樾嗤了声:“御史大夫贪生怕死,倒是不担心被天下人耻笑。”
御史大夫脸都绿了。
卫樾抬手一挥,示意侍卫放开御史大夫:“罢了,大喜将临,见血太多确实不好。”
御史大夫松了口气,瘫倒在地。
其他朝臣也纷纷松了口气,觉得陛下还没到理智全无的地步。
然后他们又听到卫樾说:“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韩有成的脑袋砍好没有?送给御史大夫带在身边,警醒三日,再还给韩有成家人,好歹给个全尸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