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上旬的下午,天光晦暗,宝塔下的地宫里红烛摇曳。
黏腻的气息拂过陆掸子的肌肤,钻进陆掸子的毛孔。
陆掸子身着银线绣的杜鹃啼血蓝底蚕丝袍。
她一步步踏上地宫的祭台,衣料垂落在地砖上。
杜鹃啼出的血珠在烛火下流转,杜鹃的尾羽摇曳至裙角,每一片羽毛都缀着细小的琉璃珠,走动时珠光摇曳。
陆掸子抬手,宽大的云纹袖口便流淌出暗纹,那是用银线密织的骨骸,袖缘滚着玄色雷纹,象征天与地的交界。
侍者跪在一旁,为陆掸子层层系上蔽膝、玉带、禁步,每一样饰物都沉甸甸的,压得陆掸子呼吸微窒。
最后是沉重的银冠。
八道珠帘碰撞时,出细雨般的声响,像是胜乐金刚在耳畔诵咒。
侍者捧来朱砂,在陆掸子眉心点下神印,鲜红的痕迹如一道未愈的伤口。
“吉时已到。”
陆掸子缓缓起身,祭服上的银铃轻颤,在宏大的殿中荡出涟漪般的回音。
衣摆拖过金砖,杜鹃的纹路在烛光下明明灭灭,仿佛下一刻就会振翅飞走。
杀人却冠以高尚,压迫却冠以合理。
陆掸子迈步向前,珠帘摇晃间,看见地宫周围镜子里陆问欢安静注视着她。
而后,镜中的陆问欢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迷离的微笑。
数十名祭品者趴在酒液填满的水池边,酒液打在他们年轻漂亮的脸上。
手指在爬行。
像一群蛞蝓,蠕动纠葛。
外侧结着霜,内侧却映出指纹的迷宫,一圈套着一圈,像被压扁的树桩年轮。
陆掸子坐在祭台上,并不参与天地阴阳和合修行,远远地盯着那些纹路看。
纹路在呼吸,纹路在膨胀。
纹路突然裂开一道缝,渗出血红色的光。
光里有东西在游,细长的,银灰色的,可能是鱼,也可能是半融化的刀片。
天花板在滴水。
不对,是眼球在滴水。
不对,是记忆在滴水。
水珠落进耳朵里,变成一颗颗坚硬的籽,在耳道深处生根芽。
陆掸子听见骨骼融化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擦丝绸。
丝绸下面是皮肤,皮肤下面是骨头,骨头下面呢?
哦,没有骨头了。
也要没有皮肤了。
经文太深奥了,修行的人指节卡在肋骨的缝隙里,像被门夹住的蛾子翅膀。
陆掸子举起祭坛边上的茶杯。
茶凉了。
茶凉了很久。
茶杯边缘有个豁口,豁口里卡着半片指甲。
陆掸子的精神在色彩中游走,她闻着令人安心的味道侧躺在祭台上。
指甲在茶水里泡得白,边缘卷曲。
茶水从杯底跳出来,舔陆掸子的虎口。
陆掸子的虎口有些麻,她迷迷糊糊想着,这是主持的第多少次祭典?
于是她掰起手指头开始数。
四月末一次,五月上旬加上这次,已经三次了。
陆掸子的心口好痛。
因为她做的事违背自己的意志。
陆掸子想,雪是热的。雪当然是热的,它把陆掸子的皮肤烫得通红。
人的嘴巴在放歌。歌声被悲痛蛀出许多裂痕,倒在地上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