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闻岸潮忽然说,“视频以后,不觉得我恶心吗?”
游辞身上的劲就这样松了。他呆呆睁着眼。
闻岸潮的目光落在游辞额角那道浅浅的疤痕上。
这根本不是捉迷藏摔的。他撒谎了。而游辞到现在也没有想起真相。
当时他在房间里,正对着小火车出神,游辞在后头叫:“哥哥,哥哥。”
又来了。只会这两个字的跟屁虫。
跟屁虫说:“我能玩一下吗?”
闻岸潮手一顿,转过身摇头:“不行。”
这是爸爸曾经给他的生日礼物——这么多年,他就记对过这一次日子。火车头是全金属,轨道是特制的拼装款。家政阿姨每次擦拭这台小火车都会格外小心,连他自己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玩一次。
是啊,爸爸。
说实话,他该去死。他们都应该去死。
昨天晚上他们又吵架了,闻岸潮到现在心脏都还突突的跳。
这种糟糕的心情达到顶峰,是在早上与某个阿姨打过招呼后,听她在背后和人感叹:这孩子,父母都那样了,性格还这么好,真是打小就给所有人续命!
他听到了,听到体内齿轮转动的声音,皮肤下长出了好几个USB接口。这个完美的小人形充电宝,手里正拎着五个人的早饭:吵架后不知所去的父亲、在家里歇斯底里的母亲、劝架安慰的游辞妈妈,半夜被吵醒又睡着还未醒来的游辞,以及一夜未睡天不亮就自觉去买早饭的自己。
回来后,他就一直与小火车对视到现在。
游辞:“我也要玩,我要和你一起玩……”
很奇怪。有些时候,闻岸潮觉得他们太像了。简直没有人比他们的命运更相似,这让他在自己的心里总是很特别——毕竟,谁不想保护另一个自己呢?
但也有的时候,闻岸潮认为他非常小孩、非常没脑子,非常非常……烦人!
烦人精围着他跳舞,小小的闻岸潮保持着沉默,眼神就像一个被生活耗尽感情的成年人。
他说:“那你闭上眼睛数十下,我就和你一起玩。”
游辞果然听话地闭上眼,认真数数。
等他数到七,闻岸潮悄悄伸出脚,轻轻一勾。
下一秒,游辞扑倒在地,脑袋重重撞在地上。
剧烈的撞击声让闻岸潮猛地一僵,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怎么会摔得这么狠?
他呆呆地看着游辞缓慢地抬起头,鲜血从额角滑下,小孩迟钝地摸摸伤口,睁大眼睛——
放声大哭。
“不许哭!”这是作为哥哥的第一声命令。
游辞哭得更大声,眼泪砸下来,像被吓到了。但很快,就懵懵懂懂地攥紧拳头,与自己的本能较劲。
闻岸潮手忙脚乱地去止血,先拿自己衣服按住,没用,又拿桌上的餐巾纸,胡乱地摁在游辞额头上,纸湿透了,换了几张还是止不住,反而更狼狈;后来干脆端水来给游辞洗,结果弄得伤口更红,血混着水滴滴答答砸在地板上。
他开始慌了,怕游辞喊妈妈,更怕自己挨骂,最后干脆一把抱起他,急匆匆地冲进浴室,翻出医药箱,拧开碘伏,手抖得差点倒翻。
“还流血吗?疼吗?还想不想哭?”
“不了。”游辞晕乎乎地回答。
他松了口气。
然后,说出第二声命令:“别告诉你妈妈。”
他看着游辞还在抽气,眼泪在睫毛上闪着光,心里莫名发慌。想了想,咬咬牙,把小火车塞到游辞手里,硬邦邦地重复:“别告诉你妈妈,听明白没有!”
像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某种紧张,游辞慢慢地点头:“好。”
小孩抱着小火车,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不告诉妈妈。”
他轻轻摸了摸火车头,然后伸出手,轻轻推回去:“谢谢哥哥,我摸好了,还给你。”
“……我送给你了。”
“你不喜欢了吗?”
“就是送给你了。”他背过身去,“不要再问了。”
游辞看着他的背影,手足无措地问:“好吧,你刚刚是在和火车玩木头人的游戏吗?”
“什么?”
“你不吃饭,也不说话。妈妈叫你,你也不理。我让她不要吵,因为我要帮你赢。”
那时候,闻岸潮就一个字都说不出。过去若干年后的现在,更是只能这样看着他,看着和那时比,一切都只增不减,堆积成山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