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怯声道:“殿下胃口很好,只是……大多数时候不认得人。”
扶光瞥见案上剩着半个馒头,摆着几个空菜碟。
她记得李晟从前很挑剔,吃得,穿的,用的,端王府的东西,都要最好的……如今啃起冷馒头都能津津有味。
她眼眶红了。
痴傻之人,会比清醒时更好过些吧。他不记得自己曾是离龙座最近的皇子,不记那些朝堂暗箭,更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想替他拢拢散乱的衣襟,却见他突然一怔,视线越过她,定定地望向她身后的虚空,瞳孔骤然收缩,嘴唇颤抖起来。
“母后……”
他嘶哑地喊,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哭腔:“母后你来啦!母后……你别走……”
他猛地推开扶光,踉跄着扑向空荡荡的门口,膝盖重重磕在青石地上,却浑然不觉疼痛,又向前爬去。
“母后,儿子听话……儿子再不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母后你别走!母后!”
他胡乱抓着空气,仿佛要拉住谁的衣角:“母后……你回头看看我啊……”
扶光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看着李晟跪在地上,对着虚无哭喊,像个失孤的孩子般蜷缩成一团。
宫人们垂首而立,无人敢上前。
许久,李晟的哭声渐渐低下去。他茫然地环顾四周,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跪在这里。然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路过扶光时好似没有看到她这个人。
“总是这样,”老宫人低声道,“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有时候喊着母后,有时喊父皇,偶尔还喊过……浮玉……"
给李晟看病的医正对她说过,他身体机能没有大碍,某种意义上,是他自己不想好了。
扶光站在廊下,望着暮色下的小院,声音不大却有些厉:“把这里收拾干净,把他也收拾干净,银子不会少你们的!”
出了李晟的院子,沿着高高宫墙行了片刻,她似忽然想起什么道:“五哥被关在哪里?”
陪她进来的宫人应道:“离这里不远,转过弯便是。”
与李晟的住处不同,李茂这里出奇的整洁,青石地砖不见半片落叶,廊柱漆色如新,连那株过了花期的枝桠都被修剪得错落有致。扶光想大约是因着虞妃还在宫中,并没有受到什么牵连。
李茂披着一件半旧的素白长衫,背对着门坐在案前,长发未束,散落在肩头。他手中握着一支秃笔,正对着空白的宣纸发呆,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污渍。
“五哥。”扶光轻声唤他。
他缓缓回头,嘴角却扬起一个夸张的笑容:“啊,七妹妹!”声音里带着欣喜,“父皇说今日要来看我写字,你说我写些什么好?”
扶光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案角摆着一盏茶,茶叶沉在杯底,茶香四溢,是上好的贡茶——即使疯了,伺候的人仍记得他爱喝什么。
似是发现她盯着茶,李茂突然起身喊道:“来人,快给孤的七妹看茶,要好茶!”
“五哥……”
“五哥?”李茂忽地一笑,“七妹可也认错了人?喊三哥才对!七妹难得登门,我唤小厨房做你喜欢的甘饴好不好?”
扶光望着他诚挚的眉眼,确有几分李啠的神态。
甘饴,是她幼时爱吃的甜食。
一阵风吹响了他檐下的铜铃,灯笼也跟着晃了起来,忽明忽暗的光亮摇在窗纱上。
“五哥,”她轻声道,“要下雨了,我改日再来看你。”
李茂没有回答,只似想起什么般空洞地望向窗外。
扶光转身离去,将出门时又突然回身,瞧见李茂正怔怔望着她,见她回头又露出个孩童般的笑脸来。
她转回身迎着风出了院子,想着方才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清明,似是幻觉。
第115章归期已定若没折胳膊断腿,便是没尽全……
扶光一出寿安殿便晕了,云琅搀扶不及,人软软地倒在了青石地上。雨点子随即落下,霹雳吧啦往她身上砸,宫人们乱做一团,因公主府太远,只得就近送入宗正寺救治,期间太后闻信,又把人接进了宜寿宫。
扶光被安置在太后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唇上血色尽褪,唯有眉间微蹙,似仍陷在梦魇之中。太医说仍是情志损伤,说白了便是心病。
想着她往日灵动乖顺,眼下可怜巴巴昏沉不醒,太后心疼得直掉眼泪。一旁侍奉太后的虞妃看着眼前的舐犊之情,想起被幽禁的儿子,也跟着抽抽噎噎地哭。
殿外雨声渐急,李琞负手踱入,原本沉郁的面色在见到扶光时微微一滞。他走近榻前,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又轻轻攥了攥她的指尖——冰凉,像握着一块寒玉。
“怎么回事?”他问,声音低沉。
太后叹息:“还不是她母亲的事……她还去看了老四、老五,晕在了寿安殿外头。”
李琞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扶光毫无血色的脸上,忽而轻叹一声:“朕的儿女,怎么一个个……都像是来讨债的。”
太后神色微变,虞妃更是低着头,不敢接话。
扶光眼睫微颤,李琞收回手,淡淡道:“既醒了,便别装睡了。”
她果然睁开眼,挣扎着要起来,又被李琞按了回去。那双捏着万千人生死的手,在她肩头停留一瞬,像按住一只扑簌欲飞的弱蝶。
“免了这些虚礼吧。”李琞声音沉缓,“朕的这些儿女中,独你最知进退。”
窗外雨声潺潺,他的话却格外清晰,“你母亲和四哥大逆不道,有今日也是咎由自取。朕未曾牵连你分毫,你依旧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莫要辜负朕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