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西北的阎罗,”李茂推过一盏,嘴角噙着笑,“是来赶尽杀绝的么?”
严彧轻叩茶案,打量着整洁无尘的内室和庭院,随口道:“小了些,殿下可还住得惯?”
李茂勾起一抹轻嘲:“确是不大,不过比起老九的处境,倒也算得上舒适。”
又见严彧盯着落在角落里那半截螭龙镇纸,他悠悠道:“日前老九来看我,恰逢我旧疾复发……”他指尖轻轻划过镇纸断面,“无意竟摔坏了它。东西是好东西,可惜啊,赏错了人。”
“李啠也有几件御赐的旧物,意外损坏……”严彧端起茶盏,“赏是不会赏错的,只是这世间好物,大都不够坚牢。”
“真羡慕三哥,有严将军这等忠属,倒比我们这些血脉更亲。”
“若非知其心性,我也不会孤注一掷。”
“心性?”李茂摇头低笑,“陛下年轻时,不也为胞弟挡过箭?可后来呢?”
殿内铜漏滴答,一声一声敲在寂静里。
“枕边人,亲骨肉,生死兄弟……哪一个不可被论斤称两?”他摩挲着茶盏,“今日喂鸭子的手,来日握了玉玺,一样也会沾血。”
茶汤映出严彧骤冷的眉眼。
李茂懒懒地靠进椅背:“茶凉了……严将军今日来,若为试探……“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大可放心,我这疯癫之人,所求从来不是那方冷座。”
他虚睨向顶上藻井,声音轻得似叹息:“待来日新君登极,赐鸩酒还是白绫……我自会受的。”
最后一缕茶烟袅袅飘散,严彧在李茂阖目浅寐中出了寿安殿。
棋局已至中盘,旧势尽破,新局待立。
为将李啠重新扶上那个位置,阴司里的勾当他做尽了,阎罗帐上的血债又添了几笔。如今明面上的功夫,还需大哥严瑢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来周旋。
严彧刚跨进府门,便觉满院洋溢着莫名的喜气。
堂中平王妃眼角笑纹里都漾着欢喜,正拉着唐云熙的手说体己话。小芾棠像只欢快的雀儿,捧着攒盒非要嫂子尝新做的玫瑰酥。
就连素来沉稳的平王也松了眉宇,品茶的嘴角都抿
着笑。严瑢面上虽还端着,那眼角眉梢的喜色却藏不住。
“这是……”
严彧话音未落,小芾棠已扒上来,往他手里塞了块喜糖:“大嫂有喜啦!咱们府上要添丁啦!”
严彧握糖的手一顿,随即笑着向兄嫂道贺。
余光瞥见唐云熙含羞低头,手指下意识抚上小腹,他眼前蓦地浮现出大哥洞房那晚,梅府潮湿的夜。小狸猫当时死死抠着他肩背,任他咬在她耳畔说些浑话,也不知她听进了几句。
“彧儿?”平王妃忽然唤他,“发什么愣呢?”
严彧回神,才发现众人都带着几分笑意望着自己。他若无其事地笑道:“在想该备什么贺礼。”
莫名想起了小郡主的礼单,他嘴角噙着笑:“我还有块上好的翠玉,正好打只长命锁。”
他刚踏出厅门,小芾棠便提着裙角追了上来。
“二哥方才走神得厉害,”少女歪着头,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可是在想梅姐姐?”
严彧唇角微绷,却没应声。
“我也想她呢。”小芾棠自顾自絮叨起来,“若不是怕书信惹眼,我定要日日与她讲讲新鲜事……”声音忽地一低,“原以为二哥很快就能将人娶回来的……”
严彧脚步蓦地一顿,小芾棠后半句没敢出口。
严彧步履生风,将小姑娘甩得老远。
太后那句气若游丝的低语忽然响在耳畔:“那你要快些呀……”
若太后……三年孝期,南境的小狸猫怕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三更响过,平王书房里仍是灯火通明。
阶前长跪一人,肩背挺直,玄色衣袍沾了夜露,眼尾似凝着未干的湿气,却透着灼人的执念。
平王放下军报,抬眼望出去,对视几息后招了招手。
严彧立刻起身上前,因跪得太久膝盖打了下弯,却又不动声色地快步进门。
“父王!”严彧作势要再跪,却被平王拦住。
“你十岁之后,便没再跪过我,也鲜少喊我父王……”
“父王!”严彧仍是执着地跪了下去,“儿子后半生唯此一求,恳请父王帮我!”
“你可知你自己在求什么?”严诚明音沉如铁,“梅安刚吞并了南粤,气焰正是嚣张,这时候你要求娶他的掌珠,与虎口夺食何异?”
“不是夺……”
“在他看来是!”
严诚明指节叩在案上,震得茶盏轻颤:“他血洗南越王庭,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会信你们儿女情长?他刚接回女儿,会认为这不过是换了个名堂留质!”
严彧目光灼灼,声音沉静的可怕:“我知您与容师傅属意我入主东宫,可若真如此,梅爻另嫁,将无人可以牵制南境!届时南北开战……”
他忽然行至舆图前,手指沿衢州地界划出一道长线:“难道父王要亲自披甲上阵?西北、东海可有守边的良将?还是要儿臣亲征,提枪去杀所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