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瑢笑笑朝外走,脚下却很慢,耳朵竖得尖,房内两人的对话依稀可闻:
“这几本你拿去看吧,可别告诉你大哥,我给你看什么怪力乱神……”
“不要这些!”芾棠撒娇,“我想要嫂嫂藏在床头的那本……”
严瑢脚下一滑,还好被迎过来的砚心扶住。
行至前院,刚好天禧闷头耷脑往鹤鸣苑走,严瑢喊他:“怎么不高兴?二爷呢?”
天禧问了安,回道:“不晓得哪里气不顺,寅时练武场把我们都揍了一顿,然后便出府了,我追出去,不叫我跟着,不晓得去了哪里。”
臭脾气的二弟,发疯多半是为两个人,不是李啠,便是梅府的小郡主。
严瑢嘱咐道:“还是去寻一寻,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天禧应道:“是,我这正要去喊人呢,大爷放心,属下们晓得都去哪里找!”
看着天禧嘟嘟囔囔黑着脸去招呼人
,砚心暗叹,还是自己主子省心。
严彧确实是为那两人烦躁。
禁足令一解除他便进了宫,跪得腿都麻了陛下也不见他,还是高盛出来劝:“您这求告得忒没道理,既想要李啠回来,又不想叫郡主回去,什么都想要,您叫陛下拿什么跟梅安换?眼下圣躬不豫,这可不是扰他的好时候。事缓则圆,且慢慢来,总有万全之策!”
他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沮丧地回府,挨到了天将明,牵了匹马奔了静溪园。
容师傅跟裴伯闲来无事,孵了窝小鸭子,俩老头对着黄嫩嫩、毛绒绒的小家伙们喜爱得紧,正在溪边喂鸭子。严彧寻了来,老远便喊:“师傅、裴伯,好兴致呀!”他面上堆笑,可容崇恩一眼便瞧出他满腹心事。
裴舟接过容崇恩手里鸭食,笑呵呵道:“鸭子我来喂,小主人还需容老您点拨啊!”
园中茶室茗香四溢,婢子泡了裴伯亲自采制的山茶,严彧却一丝兴趣也无。
容崇恩放下茶盏淡笑:“你呀,你是入了迷障。”
他倒也乖巧:“所以才来求师傅指点。”
容崇恩正色道:“我此前便同你讲过,陛下心中,李啠未必是合适的东宫之选。”
“那还能是谁?老四、老五一个傻一个疯,老九么?”他语气狠辣决绝,“一个失势的落魄郡王,我不可能再叫他起事!那两个奶娃娃更不可能!”
容崇恩盯着他半晌,突然道:“你就没想过会是自己?”
一句话叫严彧脑中嗡一声!
“我知你在西北苦惯了,从未想过这等事,可你终究是先皇后和陛下的儿子,是比他们更尊贵的……皇嫡子!”
严彧脑中空了一瞬。
“陛下此前或许未曾考虑过你,可他现下毫不留情地接连处置掉几位亲王,又不允李啠归京,你认为他是何打算?”
“……”
“你接二连三去跪求,迎李啠,娶郡主,陛下心头怕是又气又恨!他已做到这个份上,你还是这般出息,他怎么可能想见你?”
“……”
“梅安陈兵迫境,对大齐虎视眈眈!你是陛下龙座上最后一张牌,是要做大齐的储君,还是梅安的女婿?”
“……”
严彧竟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从静溪园出来,他非但没有释怀,反而愈加沉重。
马也跑不起来了,踢嗒踢嗒地行至城门口,恰好撞见南境使臣离京。那个吵着要带走他心尖肉的大祭司,带着数百车马浩浩荡荡出城,队伍中没有见到梅煦,他晓得梅煦没走,他住进了梅府,正等着哪天去找陛下商量王女归期呢。
他突然便似想通了什么,双腿一夹马腹,朝着梅府奔去。
梅爻正斜倚在竹榻上乘凉,手上捏着琉璃盏轻轻打转。琥珀色的果酒在霞光中莹着细碎金芒,将她葱白的指尖也染成了蜜色。
梅煦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使惯了刀枪的手正剥离支,倒也熟练,果壳在他指尖裂开,极轻的一声脆响。
“昔日让你上京,是迫不得已,王上大事未成,南境不宜逆着朝廷。”他将剥好的果肉递到她唇边,晶莹的果肉在他指尖微微颤动,“幸得得鸾神庇佑,如今王上霸主南方,正兵强马壮,断无再将你质于京中的道理。”
梅爻张口接了,甜腻的汁水在舌尖漾开,却莫名尝出一丝涩意。她垂眸,无意识地摩挲着琉璃盏上的花纹,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花瓣:“可以再等等么?”
梅煦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却又轻笑:“等什么?”
她不语。不经意地抬眸,指尖忽地一颤,杯中酒液荡出了细小的涟漪。
那花枝掩映后的回廊中,不知何时站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靛蓝色锦袍被暮色镀了一层暗金。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心头却似被什么撞了一下。
竟无人通报,凤舞和夜影还真是……当他是自己人了么?
梅煦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人扶了扶花枝,从廊中一跃而出,直奔这边而来,竟是连路也不好好走了。
“打扰了。”严彧嗓音低哑,像是砂砾碾过绸缎。视线从梅煦沾了甜汁的手指,落向心上人鼓着的圆腮,显得幽涩不明。
只略微迟疑,他便俯身捏住了她的下巴,拇指缓缓蹭去她唇上的汁液,哑声道:“甜么?”
呼吸灼热,落在她轻颤了一下的红唇上。
梅爻耳根发烫,轻轻抿了抿被他碾磨过的唇瓣,努力做出个寻常模样来,仰脸笑道:“甜的,梅煦哥哥专门从南境带过来的,你要不要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