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个告发的民妇呢?是她口口声声说人往牛头山跑了,可为何连那人的半根毫毛都没有?”
“呵,听说她同逆贼已拜堂成亲做了夫妻,莫不是日久生了情,这才故意谎报,助那贼首逃出生天?!”
出了这么大的事,自是惊动了县令曹文康,他在村中殷勤支应着,对事态的前因后果都了如指掌。
现眼见监军牵扯回丁翠薇头上,也只摸摸鼻子没说话。
倒是里正。
他在旁听得冷汗涟涟,揣着手说了几句公道话。
“监军息怒。”
“薇娘同他成亲不过月余,哪里就有多深厚的夫妻之情?且除了薇娘,还有其他好几个村名,都望见那人往牛头山的方向跑了……他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伙同起来欺骗监军的。”
可依着那刘瘪三的话来看,那人无论是从相貌到年龄,都像极了失踪的晋王殿下,再加上身负重伤,及身怀武艺……这些诸多种种细节,基本就能确定无疑。
所以监军瞪着眼,并不肯善罢甘休,想着再去丁家查看一番,或能反找出什么线索。
“你少废话,那户人家在何处?往前领路!”
里正无法,只得将一行人带到竹林旁的丁家小院。
“哐啷”一声,监军抬脚踹开院门,厉声拿人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可望见眼前的景象,却噎滞住了……
放眼望去,院中一片白。
尽是庄严肃穆。
一副沉重的黑漆棺椁,摆放在院中左侧空旷处,上头雕饰着精美的花纹,及寓意祝祷的符文。
棺前支了张横桌,上头供奉着诸多祭品,香烛摇曳,烟雾缭绕,弥漫出呛鼻又涩苦的气味。
猎猎作响的白色幡旗下,个身形瘦弱的民女身着白色麻衣,头戴孝帽,腰上系着麻绳,静跪在蒲团上。
只见她神情木然,眼神空洞且哀伤,只下意识将张张黄色的纸钱,僵硬放入身前的火盆中。
精气神俱散,没了人形。
哀丧沉沉的氛围中,只有那只半大的土狗,听见动静挣起身来,护在主人身前,汪汪叫唤了两声。
“也是祸从天降。正巧是那日暴雨天,她叔伯上山摘果,不慎踩到捕兽夹……人就这么没了。”
里正面容悲戚,眼中隐有泪意,“监军有所不知,这孩子自小无父无母,是她叔伯一手将她拉扯大的……他们叔侄两个都是一等一的老实人,在村中住了好些年,绝无可能与逆党有半分关系。”
麻神专挑细处割。
厄运专挑苦命人。
如此看来,就在短短一天之内,丁翠薇不仅失了夫君,还死了至亲。
或许是因着她以往事事循规蹈矩,从未生出过什么妄念……曹文康终于也生出些于心不忍来,沉默一阵后,悠悠说道。
“……监军不必听信刘瘪三之言,那人就是个地痞流氓,嘴里从来没有一句真话,人人都是拿他当笑话看。”
“我派人去细细查过,刘瘪三那条右臂就是因为想要侵犯薇娘,而被人拧断的,他必因此对她心生怨恨,再加上为骗取赏金,这才去衙门信口雌黄。”
里正在旁点头符合,“必然就是如此!那刘瘪三胡乱攀咬完了,眼见阵仗这般大,就吓得躲了起来,整整三天都未见他人影!”
那监军闻言,眉头拧了又拧,又见这院中处处简陋,便觉晋王那等金尊玉贵之人,岂会屈居在这穷乡僻壤之中,更不会甘愿娶个民女为妻。
或许真是误会了。
监军烦躁摆了摆手,“既是县令发了话,那便饶过此女这遭……死气沉沉一片,真是晦气,走走走…”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来。
后又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而从始至终,丁翠薇好似聋了般,对他们的交谈置若罔闻,亦没有半声分辩。
双膝仿若钉死在那蒲团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木着身子,将纸钱扔向火堆中,烧了一张又一张。
那些官差当日就撤走了,接连三日龟缩在家中不敢出门的村民,眼见彻底无事,这才陆陆续续赶来丁家吊唁。
大多也怕被此事波及,匆匆上了炷香,轻道了声“节哀”也就走了。
快要入夜的时候,苏大夫夫妇,以及偷溜从家中跑出来的孔春,都由镇上赶了来。
横桌前是冰冷的棺椁。
后头跪着五感尽失,魂魄尽散的丁翠薇,旁边还趴了只有气无力的瘦犬……
孔春远远望见白幡就开始掉眼泪,进门后立即上前,跪坐着揽住好友肩头,哽咽啜泣,“薇娘……”
苏大娘的眼泪也是停不下来,边哭边骂,“都怪那该死的刘瘪三,若非是他去官府告发,他们叔侄两个岂会惹上这样的祸事……还有就是那天杀的俞郎君,我当初就说不该救他,现下倒好,他伤好之后拍拍屁股就跑了,独留薇娘在此受过。”
"我可怜的薇娘,只孤零零的一个,今后可怎么活?"
苏大夫也在旁抹泪,红着眼圈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岂能将刘瘪三与俞郎君混为一谈。”
“刘瘪三心里憋着坏,处处同薇娘作对,俞郎君在此,倒还给她挡了不少灾。”
这些羁羁绊绊,因因果果,尽数缠绕在一起,分说起来全是一团乱。
未免惹得丁翠薇伤心,苏大夫也不愿再去提那些前程往事,只温声问她。
“薇娘,你准备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