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应宁眼里浮起一丝冷笑,不过转瞬而逝,温文尔雅地随众人?一道附和:“那就有劳源相了。”
这天半夜,浓云遮蔽了星月,窗外惊雷隐隐,源叔夜独自坐在书房灯下?,面前摆着一封雪白的纸笺,砚台里盛着一汪浓墨,名贵的紫毫笔就摆在他的手?边,他却迟迟没?有拾起。
脑海中始终潜藏着一个?不安的声音,劝说他不要冒险,可他分不清这是?冥冥之中的预感,还是?随着年岁渐长,他的谨慎已经退化成了逃避。
闷热潮湿的雨夜,狂风呼啸着横扫过庭院,树影摇曳如漩涡中漂浮的水草,未关?紧的窗户被吹得砰砰作响。
源叔夜出神半晌,下?定决心?拿起了笔,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的叩门声。
“进来。”
被雨浇湿了半边身子的黑衣人?闪身进入书房,从怀中拿出一封因受潮而微微发软的书信,双手?呈给源叔夜:“小人?奉命监视公主府,发现府中有人?趁夜出城,小人?跟在他身后,趁其不备将他打晕,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请相爷过目。”
封面上有一行小字,写的是?“燕王亲启”,源叔夜心?脏霎时重重一跳。他飞快拆开信封,从中摸出一张简短的字条,字迹有点漫洇模糊,却让他的预感成了真——“父皇抱病,京中恐生动荡,接信后即刻返京,切切。”
难怪!
他就说以持明公主的狡诈心?机,不可能?把所有赌注都押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偷梁换柱这种?事风险太大,不像是?她的作风。持明公主一边稳住许贵妃,一边还藏着一把杀手?锏,就是?远在汤山手?握军权、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燕王闻琢。
“那个?送信的人?如何处置了?”
黑衣人?道:“回相爷,已经推下?山崖,毁尸灭迹了。”
源叔夜点点头,迅速提笔写好给越王的书信,交给黑衣人?:“即刻动身去檀州,把信送给越王,秘密护送殿下?回京,动作一定要快,去吧。”
黑衣人?将信卷起来塞进特制竹筒,放入怀中收好,默不作声地朝源叔夜行了个?礼,闪身出门,像来时一样轻捷沉默地消失在了院中。
源叔夜将另一封信移向烛火上烧了,撑着书案站起身,走到窗前,沉默地望着庭院中的大雨。
滂沱大雨,酷烈夏日,终有难以为?继之时,那一天也许已经不远了。
逼宫
劫灰般浓沉的积云低低地压在皇城上空,夏日闷热潮湿,没?有夕阳的黄昏,重檐深殿显得越发阴晦幽暗。侍女们早早地点上了灯烛,闻禅沐浴过后披散长发,换了身干净衣裳,正坐在镜前重新梳妆。
她下?午在嘉运殿听众臣议事,晚上还要到皇帝那里帮忙处理公文,将近一个月没?回过家?,只能暂住清凉殿。幸亏现下?裴如凇不在京城,否则按这个过法,说不定哪天兆京的城墙就被他哭倒了。
纤云为她挽起长发,别上两枚花钗。忽然间室内骤亮,长电撕裂云层,头顶“轰隆”一声闷雷炸响,屋瓦簌簌震动,满殿灯烛都跟着晃了一晃。
飞星急忙走过去关窗,小声念叨:“好?大的雷,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渡劫,吓死个人。”
闻禅坐着望向窗外,自言自语道:“雷雨夜,杀人流血的好?时节啊。”
纤云被她的语气弄得后颈发凉,手腕不自觉地?微微一颤,闻禅似乎有所察觉,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淡然如常地?叮嘱道:“晚上有雨,记得提醒宫人们?关紧门?窗,没?事不要出去闲逛。”
无?论什么季节,公?主的掌心永远干燥温热,那点温度抚平了她的不安,纤云轻声道:“奴婢遵命。”
闻禅转身向门?外等候的程玄走去,程玄撑开?了伞,借着伞面遮掩,凑近她身边低声回了几句话。
含嘉殿中,梁绛一本一本地?念着奏折,皇帝听完后略作思索,口头答复,再由闻禅替他在奏折上写朱批。
经过多?日针灸服药,皇帝的病情已颇见?好?转,气色比先前精神了许多?,只是舌根还有些麻木,右手颤抖难以自控,说话不大利索,也不方便写字。
趁着换本的间隙,闻禅举起手中折子给皇帝看,轻巧地?笑道:“前些天大臣们?非说奏折上的笔迹不是父皇亲笔,堵着我吵了大半天,气得我回来苦练数日,父皇看我现在的字,是不是已经与?您有八分相似了?”
皇帝斜倚软枕,笑着点了点头,还有些字音不清:“很像。阿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闻禅把批完的奏折合上,放进一旁的小筐里,随口道:“多?谢父皇夸奖,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以往父皇每日处理?的政务比这繁杂得多?,我不过写几个字罢了,真正辛苦的是远在边关的越王和燕王,还有李将军他们?,儿臣可?不敢居功。”
皇帝欣慰于她的懂事识趣,温声宽慰道:“都是一样辛苦。怪那些大臣们?,可?恶,欺负我们?阿檀。”
他闭门?休养这段时日并不是一无?所知?,前朝的动向皇帝心中都有数,很清楚闻禅在前头替他挡下?了多?少刀风剑雨。只不过闻禅几乎不在他面前抱怨,他也就先慢慢攒着旧账,待彻底康复后再一一清算。
闻禅被他哄孩子似的话逗得笑了起来,还在努力地?替朝臣们?找补:“大臣们?虽然有时候咄咄逼人,但对父皇还是爱戴的,您看您一停朝养病,都没?人敢再上立储立后的折子了,生怕您心里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