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阴鸷地盯着那几道漂亮的光线,脑海里是厉曜毫不犹豫决绝跳下去的背影。
“梁寰!”越航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渺远,被淹没在喧嚣的风声里。
梁寰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倒了下去,掌心里还攥着那枚被自己捏碎的芯片。
——
*
梁寰自登基以来,就没有出过皇宫。
他是被先帝梁烨收养的太子,摄政王崔琦才是他真正的父亲,上一辈的利益恩怨他无暇探究,而崔琦身体不好不良于行,毫无疑问,摄政王不会觊觎皇位,会全力辅佐幼子。而教导梁寰的老师叫做百里承安,是位才华横溢端正清直的君子,虽为女子,却远胜诸多男人。
崔琦并不会因为父子关系对他多有亲近,相反,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大多数时候还会刻意疏远,百里承安为人清直,教导起他亦是殚尽竭虑严苛自持,繁重的课业和朝政他习以为常,但也有喘不上气来的时候。
但他能忍。
直到十六岁这年大雪,崔琦死在了回勤政殿的路上。
摄政王薨,举国哀丧。
一直压着他的大山崩塌,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得分喘息,却比以往更加憋闷,他趁着四处忙乱,终于逃出了那座牢笼般的皇宫。
那天应该是个什么节日,但因为丧事,街上的人并不多,他孤身一人踩着雪往前走,有几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凑在处摊子前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他凑过去的时候想,万一有刺客——
“小公子,你也要糖画吗?”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什么都能画,小鸡小鸭或者名字都行,只要一文钱。”
“快点画我的,我要大老虎!”
“我要把扇子,还有给我小妹带朵梅花吧……”
“我要名字,我叫……”
“别挤别挤,都有。”摊主无论是写还是画都做得很漂亮,甚至能做出立体的花篮和灯笼,惹得几个人连连惊叹。
“小公子,轮到你了,你要画什么?”摊主问他。
梁寰这才注意到自己站在这里看了很久了,他道:“不用了。”
“你都等了半个多时辰了,来,我一定给你画得很漂亮。”摊主说。
“名字吧,我叫——”他想了想,“临尘。”
“那个尘?”摊主问。
“尘土的尘。”梁寰补充道,“临图的临。”
梁国大都曾用临图为名,梁寰心道也不算背祖欺宗,谁知摊主手快,已经写好了林字,有些尴尬地看着他:“抱歉,我以为是这个林,你这个姓在大都可不常见呀,我给你重做。”
梁寰看他的脸和手都被冻得通红,雪也下得越来越大,道:“不用,林尘就好。”
摊主飞快地画完递给他,梁寰摸了摸袖口,才发现自己出来只带了沓银票,他摸了张最小额的递给摊主,摊主吓得连连摆手:“哎哟小公子,你把我卖了我也给你找不开。”
“不用,给你了。”梁寰说。
“不不不,一个糖画而已,送给你了。”摊主哭笑不得,“无功不受禄,天色不早了,小公子早些回家吧。”
梁寰拿着名为“林尘”的糖画,淋着雪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大都的城门口。
他仰头看着巍峨的城墙和恢弘高大的城门,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了个想法:我要真是林尘就好了。
华灯初上,城门的守卫尽职尽责地站在两侧,赶路的人抬着袖子挡雪神色匆匆地赶路,梁寰看着手里糖色漂亮的那两个字,将糖画放在了城门口的石狮子面前。
他掸了掸袖子上的雪,又沿着来时的路,不紧不慢地走了回去。
临近皇宫,身后追来的,暗卫越来越多,他走到了皇宫门口,百里承安带着群臣正要匆匆进宫,见他站在那里,纷纷跪伏在地,高呼陛下。
梁寰负手立于宫门前,在雪里露出了个温和的微笑。
“雪下得这样好,朕出来走走。”
他带着群臣,在一片丧钟声里,重新走回了那座威严庞然的皇宫。
城门外,林尘两个字被淹没在纷飞的大雪中,除了他和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贩,再无人得知。
*
从凌锆口中听到“林尘”这个名字时,梁寰就隐隐感到了不妙。
他不认为世上能有如此恰到好处的巧合,当年他一时冲动捏造出来的名字、除了后四位和厉曜几乎一模一样的军用芯片能同时出现。
如果‘梁寰’就是凌锆口中所说的林尘,那在厉曜眼里,自己想将人留下的种种,都变得尤为可疑起来,尤其是强行精神链接后这枚芯片险些“拷贝”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