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话前怎么不出声?”
侍卫如墨浓沉的眼死死盯着她的面容,“娘娘是在心虚吗?”
“放肆!”
她甚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淡如清荷的人瞬间恣意成一株娇艳的牡丹,越发让人挪不开眼。
侍卫不甘地憋口气,屈膝半跪在地:“皇后娘娘恕罪,是在下一时失言。”
暗恼的眼落在她高翘的凤头履上,最上面的那颗明珠在她裙裾褶上若隐若现,与那唱着被负了心的女子掩面而泣时竟有几分隐喻地相通。
“娘娘莫气,这侍卫言行冒犯,待今日卸值便黜免了他的官,交由贺大统领处置。”
崔雪朝抿唇,“今日若敢再犯,仔细你的脑袋。”
能进禁卫的人皆有来头,且此人从国姓袁,说不得是河东哪一支的小辈。
冷言警告过,再不多看,仆从领着贵客去了后院歇息,没一会儿端上精致的一桌饭食。
只是夏燥没什么胃口,随意扒了几口分给随伺的阿屏等人。
三房的院落并不宽敞,辟出来的客居胜在干净整洁。窗外紧邻一口湖塘,树梢蝉鸣阵阵还有呱呱蟆叫,吵得人心火大,硬闭着眼歇了两刻钟。
前院已有炸鞭的响声,想来是快到赵家迎亲的吉时。
出门沿着石径往前,才走没多久,径口突然绕出一道清隽的身影,崔雪朝怔然停住,才要开口,骤闻唰的一声寒声,那高大魁梧的禁卫竟然抽出雪亮的横刀大步跨前,将崔雪朝严严实实地堵在身后,厉声斥道:“来者何人?皇后娘娘在此,还不速速退下!!”
这一吼,真有山崩地裂的阵仗,崔雪朝只觉耳中嗡鸣,吃惊地仰头瞪着这个一心护主的侍卫。
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再看一侧,万姑姑竟也是凛然,迷茫起来,难道又是她太不端着架子了?
“尊下莫惊,在下乃是辜家大公子,并非歹人。”前方传来一道温文尔雅的声线。
“什么辜家娘家,你说不是歹人”
两相对比,这禁卫好蛮横!
“你先退下。”
崔雪朝道。
禁卫话音顿住,却没立刻退开,反倒脚步拧在石板上搓了好几下,最后闷哼着闪至一旁。
崔雪朝斜了禁卫一眼,可惜这人生得恁高,收刀在鞘依旧挎着刀把警惕怒视不远处清风悦和的官门子弟。
底下人无状,当主子的脸面不好看。
有外人在,暂未处置。
崔雪朝赔罪轻笑:“禁卫太过小心,还请云生阿兄莫要多怪。”
一声云生阿兄,便是泾渭分明的悬殊。
辜云生道职责所在。
而后沉默,竟两相无话,彼此睁着眼对看起来。
阔别太久,辜云生只念着见一面,却没想好要说什么。
思及二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八年前。
她站在辜家门外,恨他恨得咬牙切齿,骂他懦弱骂他负心汉不得好死,世间最恶毒最难听的话出自她口,他辩无可辩,连伸手为她擦拭眼泪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看她留下决绝的背影,从此消失在他的人生中。
最后有关于她的消息是自己大婚,他的妻主见他站了半宿不肯上榻,语调似蛇信滑过,“夫君放心,你的小青梅已经安然离京。”
来前母亲耳提面命说她如今身份不同,为了辜家,万不可与她见面!
阿娘说她现在过得很好,让他释怀吧。
又是为了辜家,他牺牲得难道还不够吗?
更何况,只是隔着十几步见一面而已。
崔雪朝看看他如今模样,与记忆中的昂扬太不一样。他还是爱穿青竹色的长衫,却不挺立了,有种枯槁的颓态,似乎郁结于心至今难以开怀。
嗳,年轻的时候,谁还没点经历?
她跟辜云生就像戏文中那样,是自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家大人默契地认同了二人的亲事。
第一次与男子牵手是他。
第一次与男子秉烛夜游七夕,是他。
第一次怦然心动,颊容绯红,是因为他。
但第一次撕心裂肺,也给了他。
他其实有他的可怜,但太年轻的自己眼里只看清背叛。
所以她恨了他好久,有一次做梦梦到他,一刀子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肠,非要看那是黑的白的。
后来母亲告诉她,当年营救父亲辜家出过力,宫里的端秀公主也曾在末帝面前为父亲求过情。
于是,那点意难平就抹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