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的眉目盯着那个黝黑的入口,他摩挲着手中缰绳,等待着下属带来未知的结果。
沈清和……
漆黑一片的洞口,在层层黑甲中,终于显露出一片与众不同的白色衣角,那颜色在淹没其中是多么苍白脆弱,就是多么显目,萧元政一眼看见。
他翻身下马,率先迎了上去。在众多龙骧卫前还能维持一国之君的持重,只是步伐微乱,身侧垂下的手也成了拳。
沈清和被人从背放下时手脚无力,转头又跌进了另一个更有温度的宽阔怀抱。
“……陛…陛下?”
他头昏眼花,看清眼前人轮廓形貌后一懵,连神智都回了三分。
“我是死了…吗。”他一句话里半句是气音,要人将耳朵贴近才能听清说的什么。
“你没有死。”
萧元政将手覆在早就失温的手背上,腕上殷红的勒痕刺了他的眼。
痛,恨,悔。
萧元政许久未激涌的心湖里,一股黑色情绪如洪水猛兽席卷而上。
八年前,元禾的尸首就是刺骨的冷。八年后,他一腔抱负的臣子,骨血也这样凉。
“没死……”简短的语言说出口时像串密码,迟缓的大脑慢半拍才读懂了指令。
阳光的温度,缓慢上升的体温,是他还存在于世的证明。
“没死……”他又喃喃一句,“那为什么,感觉我要疼死了。”
萧元政心中大恸。
他怀抱紧了紧,又怕沈清和身上有伤,最终按捺住没弄疼他。
万人之上的帝王,再次品尝到了痛心的滋味。
“沈清和!”
“老师!”
远处匆匆赶来的遥光,身后缀着一串去而复返的清北学生。
他们像窝找到妈妈的小蝌蚪,一窝蜂全聚到二人身边。见老师面色惨淡,像只留了一口气,随时都能撒手去了,顿时悲愤交加,眼眶红的红,年纪小些的已忍不住潸然泪下。
整个丘泉郡都是受了郡守恩惠,清北学生尤甚。若不是郡守积善于人,他们早不知在哪饿死冻死,哪能有今日吃饱穿暖,还能读书,挣得一份自己的工钱。
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这帮混蛋,要是落我手里非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了!”
“就是、就是豁出我这条性命去,也不要叫他们好过!”
哭丧似的,吵得头疼。
阎罗殿里的小鬼没来,几个学生倒是一声声来催命的。
魏宅上下已被龙骧营把守成铁桶一块,家中突逢巨变,就是睡死的人也该被吵醒了,各支家眷数十,门客上百,起来时就被兵卒挡在门里,哪儿也不许去,院子里顿时雀喧鸠聚,和堂口的菜市也并无分别——
不过也有例外。
魏家唯一的外客,此刻单居一处,院落在后山上单开的僻静阴凉,万籁生山处,白衣公子分花拂柳而来,身后跟着黑衣的江湖客,不知隐在暗处的有多少。
“看来是有客——哦,还是贵客。”
他抬眸,正好和玄色便服的昭桓帝对视上,欠身见了一礼——开祖皇帝的命令,越氏族人见皇室不必行跪拜大礼。
遥光见他,和杀父仇人也没什么两样,红着眼,护小鸡崽一样挡在沈清和身前,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越!霁!”
越霁轻笑一声,没有给他一个侧目,直直地望向昭桓帝,“陛下无须怪罪我,您的臣子一根头发也没有掉。”
他站在林荫下,一明一暗是泾渭分明的界线。
别说掉头发,命都掉没半条了!他剿匪还给一刀痛快的呢!
遥光也是见过越霁的,看上去吟诗弄月的脸,没想到私底下使这么歹毒的手段!
萧元政知道他,越家长公子,在京都素来名声极好。
但沈清和也不是会刻意与人为难的。
萧元政只看着越霁,眉眼深邃,没有说话。遥光离得最近,他觉出熟悉,当年面对叛党首领俘营兵三百要挟,萧大哥也露出过这种眼神。
怀中青年又咳了两声,萧元政揽住他的腰,将他横抱而起。黑发青年眉头轻蹙,他便倾身侧肘,为其挡住天光。
“不会再有下次了。”
……
沈清和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睁开眼是悠悠晃荡的鸦青帘帐,知觉缓慢恢复,手腕正在被按压着。
“哎,沈大人醒了。”
“白胡子……老头?”沈清和还没醒过神。
“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