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你要去哪里?”
楚洵没有回答,却眉眼冷硬得可怕,昌平也不敢再问,只牵了剩下的一匹马,扬鞭策马往英国公府去。好在今日出门,他套的是两骑的马车,否则还真就碍事了。
昌平走后,楚洵才踩蹬上马,望着东宫所在的方向,自嘲地笑了笑。
还能是去哪里?那个女子,或许不爱男子,但是却是爱惨了权势。能毫不犹豫弃了他,自然是有了更好的去处,她倒底还是舍不得太子妃的位份。
楚洵这个逻辑倒也不是说就错了。只他大概忘记了,那天夜里,阮蓁对谢卿山是何等的决绝,后来在小院里,阮蓁对谢卿山又是何等的残忍。
只能说不论何等聪明的人,当他处于盛怒之中时,也会失了判断。
昌平回到国公府,便直奔照雪斋的书房,只他翻遍博古架的每一层,也没有看到所谓的画像。
今日是端午节,一年中阳气最足的日子,正午又是一天阳气最足的时辰。
每年的这一天,长琴都会将照雪斋藏书室的书搬出去晒。
他才刚领着另外几个小厮,把书全部搬去院子里晒,气喘吁吁地回到书房,便看到昌平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擦了一把汗,问昌平:“昌平大哥,你在找什么?”
昌平拍了拍脑袋,他也是急糊涂了,长琴负责书房的内务,怎地却不问他?
“是主子爷说要夫人的画像,说放在博古架上,可我找了个遍也没找着,你帮我找找看呢?”
长琴想了想,走去博古架前,在最右下的角落里,搬出一个木箱子来,“有那么几回,我见主子爷往里头放过画卷,不知是不是夫人的画像。”
说罢,将木箱子递给昌平。
“那一定就是了。”昌平赶忙去接,却一个不小心没接稳当,箱子落在地上,散落一地的画纸,竟有十几二十卷,有那露出画纸一角的,那清艳无双的容颜,不是夫人又是谁?
昌平蹲下身,将地面
的画作捡起,却也会不经意看一眼。
第一幅画:女子靠在躺椅上,身后是月季花架,正捧着一本书看,微风轻拂她鬓边的碎发,露出她堪称绝美的容颜,直叫那一片怒放的月季也暗淡了颜色。夫人日常的点滴,也入了世子爷的画,足以见得在主子爷心中的地位。
第二幅画:滔滔江水上,女子柔弱的身躯迎风而立,前面是丈夫所在的城池,后面是黑压压的骑兵,而她所在的渡船,船头毫不犹豫地直指临安城的方向。这是夫人在临安城被困之前,明知前方有危险,却依然向死而生,入城陪伴主子爷。主子爷便是从这个时候动心的吧?虽说后来证实夫人用心不纯,但就这份为达目的不惜豁出性命的狠劲儿,即便主子爷是冰山一座,融化也都是迟早的事。
第三幅画:女子跪在茫茫雪地,望着一具尸首失声痛哭。正是去岁冬狩场上,表小姐错认主子爷的替身,以为主子爷没了,在雪地里哀声恸哭的场景。且看落款的时间,正是去年冬狩以后,岂非说明从那个时候开始,表小姐就已入了主子爷的心?
可那个时候,若他不曾记错,一回到金陵,主子爷便开始给表小姐挑选婆家,他图什么啊?不是动了心,却为何仍把表小姐往外推?
昌平摇了摇头,实在不明白这别扭的夫妻两,一天天的到底在闹哪一出?一个分明早已动心,却要将人往外推。一个分明心坚似铁,却假装得好似情深似海,关键是每次还都能骗过主子爷的法眼。要昌平说,表小姐既然骗术如此高超,何不干脆骗主子爷一辈子,左右也不亏她什么,何苦又闹着逃跑?难道她不知,这一回她若再被逮回来,可没有上一回那般好过关,毕竟有些事可一不可二。
在昌平看来,只要自家主子肯去找人,即便是掘地三尺,就没有找不到的。
不提昌平前往城门拦人,却说楚洵这边也正往东宫策马狂奔。
秦淮河的河风,裹挟着男子的心事,也似乎沉重了几许。
即便他捧着破碎的骄傲,近乎祈求地想要留住她,她还是那样决绝地离开了。
鼻尖还萦绕着女子的香气,眼前还晃动着女子的浮光锦衣裙,却不过刹那之间,一切都物是人非——她抛弃了他,她又一次抛弃了他。
若说上回她弃他,有皇帝从中作梗,也有祖母从中阻拦,尚且还算是可以原谅。
即便欺骗他是不争的事实,但她说那是她的生存之道,他也可大度地不计较。
那么这回呢?
她离开的理由和借口又是什么?
不,不管她是何理由,是何借口,他都绝不再原谅。
他们之间的感情,此刻似一面彻底被击碎的铜镜,映照着他们此后很长一段时日破碎的纠葛。
他受伤后女子日以继夜的照顾,床榻之上女子极致的柔情,以及女子那些甜得腻人的话语,这些让他泥足深陷的温柔,此刻全皆化为镜片割裂肌肤的疼痛。
可一开始他是拒绝的,拒绝得如此彻底,从未给过她半分念想。
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引诱,一次又一次地欺骗,才让他走向了如今的毁灭。
可她却拍拍屁股就走了?
招惹了就想跑,这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思及此,楚洵一咬牙,将马鞭甩得噼啪作响,凌厉的目光似一把尖刀,要穿过云层,直击向藏匿于东宫的女子。
却说昌平这边,从八大城门回来后,才刚回到照雪斋,瑞云居的丫头丁香便前来传话,说老夫人要见他。
昌平一听,便知不好。
果然,等他跟着丁香去到瑞云居,见老夫人严阵以待地坐在明间的罗汉榻上。
昌平长揖一礼,“老夫人找小人?”
钟氏捧着茶盏,在撇茶叶的浮沫,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口吻平淡道:“文仲安置在甜水巷的外室,不是别人,就是阮蓁吧?”
虽然钟氏如今不管事了,在沈氏倒下后,如今是二房的儿媳妇在管,却也不是没注意到他如今日往外跑。
一个成年男子,见天的不着家,不是外头有人了是什么?
一开始,却是没想过是阮蓁,毕竟阮家来报过丧,且那是太子惦记的人,她想她孙儿不会如此没有分寸,毕竟上回她主张和离,他也没有反对,可见不是个不识大体的。
让她起疑是从何时呢?是他被太子刺杀后,宁愿在小院养病,也不肯回国公府,说是怕他母亲担心,但沈氏如今闭门不出,连人都不见,真要瞒着她,却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但这个时候,也只是怀疑,毕竟阮蓁已经死了,虽然没有捞着尸首,可却是有人亲眼看见她坠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