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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第1页）

&esp;&esp;冷宫的守卫正在月色下打着呼噜，陈阿郎蹑手蹑脚的从墙角的洞口钻了进去，窸窸窣窣的声音惊扰了难以入眠的向晚，他披着单薄的衣裳，撑着一副枯瘦的身子，踉踉跄跄的走到了院中。

&esp;&esp;迎着月光，陈阿郎看见一张枯槁的脸，两颊凹陷，双目无神，向晚形销骨立的站着，随时随地要倒下去一样，陈阿郎一把扶住他，痛苦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esp;&esp;向晚苦笑着：“内务府已经两日不曾送饭来了。”

&esp;&esp;他的话越来越悲戚，“陛下果真绝情如此吗？”

&esp;&esp;陈阿郎看着他满脸的痛苦，当机立断将那枚药丸拿了出来，他一口气说了下去。

&esp;&esp;“向晚，你听我说，这是我从向曦库房里偷的，他们说这是向曦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托身准备的假死药，吃下后七天内如同死人，之后又会活过来，我找太医院的郭芳仪看过了，她说这药有几分可信，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把这事告诉你，可是我看你日日以泪洗面痛苦难言，我心里实在难受，这药，这药”

&esp;&esp;向晚坦然的从他手里取走了药丸，哀婉的笑起来。

&esp;&esp;“别说它事假死药，便是真死药，我也会吃的。”

&esp;&esp;“事到如今，我只想解脱。”

&esp;&esp;陈阿郎焦虑的跺着脚，“不行，你先别吃，我再去找别的太医问问。”

&esp;&esp;向晚却笑着摇了摇头，拦住陈阿郎伸过来夺药的手，一口将药吞了下去，他腹中迅速翻江倒海起来，他看向陈阿郎，淡淡的笑起来。

&esp;&esp;“陈大哥，你快回去罢。”

&esp;&esp;“若来日见到陛下，请你告诉她，我不后悔。”

&esp;&esp;“我只是后悔，没有早些遇见她。”

&esp;&esp;在她遇到向曦之前，在她经受那些痛苦之前。

&esp;&esp;向晚维持着那个释然的微笑，伏在桌上，陷入的长久的，没有任何起伏的长眠。

&esp;&esp;窗外闷雷隆隆，潮湿的水汽席卷过冷宫的每一个角落，快要下雨了。

&esp;&esp;陈阿郎捂着嘴，努力压抑着低沉的哭泣声，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冷宫，冰冷的雨水无情的砸在他的脸上身上，与泪水混在一起，一同跌落在地上。

&esp;&esp;他想，向晚，你一定要飞到皇宫之外，做一只自由而快乐的飞鸟。

&esp;&esp;不要被这吃人的皇宫拘束，不要被徒劳无功的爱情拘束，不要被那无情女子温柔的目光拘束。

&esp;&esp;他哭着回到坤宁宫，坤宁宫里灯火通明，向曦正执着浮尘，重重的责打两个面熟的小太监，他两道长眉高高竖起，满脸怒容的斥骂道：“你们怎么能那么不小心！把那么重要的药弄丢了？！你们岂知那药虽能让人假死脱身，可必须得七日之内由别人喂下解药才能死而复生？！你们冒冒失失的将它丢了，若是不知道的人拣去吃了，岂不成了我的罪过了？！”

&esp;&esp;陈阿郎脑内猛然炸起一道惊雷，窗外电光闪闪，银亮的电光映出他惨白的脸，他缓缓摸上嘴角，摸到一缕猩红的血迹。

&esp;&esp;向曦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笑吟吟的转过头，用含笑的目光看着他。

&esp;&esp;陈阿郎在他眼中看到了奸计得逞后的得意，他脑子里一阵嗡鸣，口鼻间不断溢出腥甜的血液来，他猛地一把擦去脸上的血迹，使出浑身的力气挣脱开那几个太监的责打与纠缠，他一头扎进瓢泼的雷雨中。

&esp;&esp;向曦叫住前去追赶的太监，得意的笑着：“尽管让他去找帮手，这药只有一人会配，解药也只有一人会配，便是殿下身边的裴医师，他就是长出翅膀来，也不可能把裴医师请来。”

&esp;&esp;陈阿郎跪在大雨中，豆大的雨点像刀剑一样的劈落在他身上，他胡乱擦着口鼻间的血迹，绝望的敲着太医院的大门，他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喊着。

&esp;&esp;“郭大人！求您帮帮我！”

&esp;&esp;郭芳仪被这凄惨的声音惊醒，整理衣衫举着油伞打开了门扉，浑身湿透的陈阿郎扑进她的怀中，那张艳丽的脸被雨水冲刷得苍白又脆弱，他用颤抖的手解开自己纠缠在一起的衣带，露出身上伤痕累累的皮肉，他哭着对郭芳仪说，“郭大人，求您救救向晚，只要您救他，我什么都可以给您。”

&esp;&esp;郭芳仪喉间一动，她飞快解下自己的外衣为他披上，低声嗔道：“你这是做什么？你身子本来就弱，受这样的寒，你不想活了不成？！”

&esp;&esp;陈阿郎只是无助的重复着：“求您了，救救向晚。”

&esp;&esp;郭芳仪为他倒了水，听他断断续续的讲完了过程，她本想明哲保身，不想插手后宫的争斗，可看着陈阿郎那双泪涟涟的杏眼，她忽然心软了。

&esp;&esp;“你别急，我那个师姐正在来京城的路上，我写封信，用专门的信鸽传给我师姐，一两日内她就能收到。”

&esp;&esp;她想到裴令鸢那古怪的性格，她又看了看陈阿郎痛苦不堪的神情，她咬了咬牙，将陈阿郎搂在怀里，郑重的向他许诺。

&esp;&esp;“我一定会让我师姐去救他的。”

&esp;&esp;

&esp;&esp;向晚正颠簸在痛苦的汪洋里。

&esp;&esp;他就像一叶形单影只的小舟，被卷入那些撕裂一样的、针扎一样的、刀劈一样的疼痛狂潮中。

&esp;&esp;他隐隐约约有几分意识尚存，在他陷入沉眠的第二天，有人试探了他鼻息，没有大惊小怪，只是习以为常的叫来人手，把他同十几具宫人的尸首一同搬到了板车上，由一个倒霉的小太监一路拉到了城郊的乱葬岗，虽然按照律令，那个小太监应当把它们深深埋进地下的，但他懒极了，也倦怠极了，他拖拖拉拉的把尸首堆到布满污泥的土坑边，拍了拍屁股，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阴气森森的鬼地方。

&esp;&esp;乱葬岗里尸首经过几天的发酵，正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esp;&esp;向晚在那时忽然害怕起来，自己会不会也渐渐的发出这样的味道呢？自己会不会悄无声息的腐烂在死人堆里无人知晓呢？

&esp;&esp;他想，若是自己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有谁会为自己流几滴眼泪吗？

&esp;&esp;他没有家人，所以不会有家人为他哭泣，而陛下，她也许会在几个月后偶然得知自己的死讯，但到那时，她想必已经将自己忘在脑后了，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也许只有陈阿郎会为自己情真意切的哭几场。

&esp;&esp;毕竟他总是那么热心，热心到太医院的郭大人在不知不觉间就被他吸引了过去。

&esp;&esp;他的意识在蚊蝇环绕的乱葬岗变得越来越清醒，他能清晰的感知到饥饿、寒冷与病痛正在迅速的吞没自己孱弱的身躯，可他无能为力，他的意识似乎脱离他那副病弱的躯体，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污泥与血水中日益腐烂。

&esp;&esp;向晚竭尽全力，想动一动手指，他几乎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可他的躯体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esp;&esp;向晚陷入了绝望，摆在他眼前的，似乎只有安静等死这一条路了。

&esp;&esp;直到一股暖流自小腹升腾而起，缓慢又艰难的蜿蜒在他的四肢百骸中，那股暖流静静的随着他的血液流淌，润物细无声的为他化解着疼痛，抵御着严寒，向晚甚至从那融暖的温度里，尝到了丝丝缕缕的，蜂蜜一眼的甜味。

&esp;&esp;在那股暖流的滋养下，他渐渐有了些力气，能够从无休无止的疼痛手里，抢回对身体的控制权了。

&esp;&esp;他拼尽全力，向着天空伸出颤抖的指尖，他沙哑可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回响死寂阴森的乱葬岗上，浓稠的乳白色雾气被他的呼喊声搅弄着，仿佛泛起了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