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那个年轻门房闻言,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他几下,片刻后她收敛起令向晚不安的眼神,换上了副笑语盈盈的和善面孔,她将田府大门敞开,殷勤的将他迎了进去,“向公子是不是?我们员外早就吩咐了,您是邱娘子推荐来的,叫我们一定以礼相待,来,您这边请,我们主君和小少爷已经在偏厅候着了。”
&esp;&esp;向晚随着她穿过重重回廊,他略带拘谨,小心翼翼打量着府中装饰,与皇宫的奢靡华美不同,与锡州的婉约精巧也不同,田府在田员外的主理操持下,花草水木、亭台水榭的布局构造都十分朴拙大气,隐约间竟透出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肃杀。
&esp;&esp;向晚看见正堂中甚至悬挂了一柄收在鞘中的青铜宝剑,那个门房见他好奇,随口解释,“那柄剑是员外求来镇宅的,主君看不顺眼好几年了,正打算明日就换了呢。”
&esp;&esp;向晚默不作声的点点头,随她小步步入偏厅。
&esp;&esp;偏厅中摆设器具亦是大方古拙,家具是同色的酸枝木,茶器是沉静的青釉瓷,田府年过四十的主君陈氏一身藏青象纹直裰,罩一件青色比甲,端坐椅上,慈眉善目的看着他,他身下坐着一个打扮得亮眼夺目的小郎君,眉眼活泼明媚,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婴孩肉感,一身湖蓝的衣衫,正瞪着一双圆滚滚的杏眼,撅着嘴,颇有些不服气的看着向晚。
&esp;&esp;“你就是想来管教我的老师?看着没多大本事,不会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吧?”
&esp;&esp;陈氏从后面揪住他的领口,教训一句,“如意,休得无礼!”
&esp;&esp;向晚垂着眼笑了笑,轻声同田如意解释,“我不是来管教小少爷的,我的本事自然也比不过小少爷,只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还有些长处能教给小少爷,所以前来应聘罢了。”他笑着看向气鼓鼓的田如意,补充道:“小少爷博学多识,定然听过三人行则必有我师这句话。”
&esp;&esp;田如意没听过,但觉得眼前这个笑得温柔的漂亮哥哥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他从来不知道“服软”两个字怎么写,于是仍旧鼓着腮帮子嘴硬道:“你不仅长得好看,说话倒是也比之前那个死板的老先生好听些。”
&esp;&esp;陈氏见向晚举止从容得当,谈吐温和有礼,心中已经存了八分满意,于是他皱着眉,又教训自己儿子一句,“田如意!这是你以后的老师,你怎么说话呢?!”
&esp;&esp;田如意回头做了个鬼脸,又向自己的小厮使眼色,不多时小厮抱着一张琴过来横放在厅中,田如意迫不及待的跪坐在琴前,得意的看着向晚,“你能不能当我老师,我爹说了不算,只有我说了才算,你只有弹琴赢过我,我才认你当我的老师。”
&esp;&esp;陈氏无奈的看着田如意,“如意,向公子是教你礼仪的老师。”
&esp;&esp;他虽这么说着,却没有制止儿子逾距的行为,田如意虽然性子顽皮跳脱,但琴技却是锡州城礼头一号的。陈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向晚,忍不住也有些好奇,这个姿容傲人,行为从容的年轻郎君,到底有几斤几两?
&esp;&esp;田如意指如飞蝶翩翩,清脆乐声如潺潺流水般从他指尖下流淌而出,向晚侧着头,静静听着,田如意的琴声如初春融水,带着暖融融的春意,拍打在经年的坚冰之上。
&esp;&esp;向晚有些艳羡的想,曾经他也能弹出这样欢喜的琴音的,可如今却不能了。
&esp;&esp;一曲终了,田如意仰起脸看着他,得意的眼神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挑衅,“换你来弹了。”
&esp;&esp;向晚轻笑起来,走到琴旁,低头随意拨弄着琴弦,田如意听着熟悉的曲调,脸色渐渐变了,向晚侧脸,温和的看着他,“这一段中间,错了两个音,小少爷应该也感觉到了吧?”
&esp;&esp;田如意嘴硬道:“自,自然知道,我只是走神了!”
&esp;&esp;向晚指尖不停,悦耳乐声如清泉,潺潺不断,“还有这一处,慢了两分,小少爷感觉到了吗?”
&esp;&esp;田如意一直上扬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挂了油瓶一样,再也抬不起来了。
&esp;&esp;向晚一抹琴弦,乐声如凤吟玉碎,“还有这里,错了三个音,又弹快了几分,小少爷应当也知道吧?”
&esp;&esp;田如意哭丧着脸,飞快的跪在他的身前,很规矩的行了拜师礼,他撒娇一样央求道:“老师,您别说了,这里好多人看着呢,他们要是出去乱说,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esp;&esp;陈氏笑吟吟的看着他,“可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以后须得学习你娘的谦虚,不可骄傲。”
&esp;&esp;田如意垂头丧气的应下了,陈氏又命仆人拿了一小包银子送给向晚,殷勤笑着,“我们原想只给如意找个管教他的礼仪老师的,没想到郎君竟有如此的才华,这十两银子郎君先拿着,权当是如意的束脩,剩下的,等我家妻主回来后再跟郎君商量。”
&esp;&esp;向晚正要行礼道谢,门外却传来一道极清亮的女声,要响彻云霄一样。
&esp;&esp;“这样动听的琴声,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过了。”
&esp;&esp;陈氏急忙迎上去,笑道:“妻主回来了?这是咱们如意的新老师,只弹了琴,就叫如意心服口服了。”
&esp;&esp;田文静的目光在向晚的脸上一触极分,只专心看向自己的夫郎,她笑呵呵的,招呼人为向晚上茶,“那是自然,这样清丽流畅的琴音,恐怕只有在京城中才能听到呢?”她摸了摸陈氏手,被瞪一眼后方正襟危坐道:“夫郎选的人,我自是满意的,只是仍有几句话,得问问郎君。”
&esp;&esp;向晚点了点头,表示洗耳恭听,知无不言。
&esp;&esp;“如意虽然顽皮,也是我们的宝贝,所以教他的人,我们得清楚他的来历才行,不知道郎君家在何方,家中还有什么亲属,有没有成亲呢?”
&esp;&esp;向晚顿了顿,白着脸将他和裴瑛商量好的话说了出来,“我本是京师人,因为变故和亲人离散了,如今和表姐住在一起,未曾未曾成婚。”
&esp;&esp;他在心里悲苦想,想来他和谢瑶卿那一段情,谢瑶卿是弃如敝履,不愿承认的,自己这么说,倒也不算骗人。
&esp;&esp;陈氏原本站在田文静身侧,听了他这话,忽然轻轻“咦”一声,他侧头提醒田文静,“我倒想起来,书斋里那个姓向的伙计,是不是也是京师来的,是不是也说同家人离散了来着?”
&esp;&esp;田文静无奈的看着他,“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esp;&esp;陈氏不满意的推了推她的肩膀,“可你看她们的眉眼,是不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esp;&esp;田文静这才仔细打量起向晚来,片刻后她垂眼思索了片刻,又问向晚,“你几时离开家的?离家时家中还有什么人?”
&esp;&esp;向晚尚未反应过她们的话来,只是怔忪道:“我离家时七八岁,当时家里还有一个小我一岁的妹妹。”
&esp;&esp;田文静同陈氏对视一眼,扭头向自己的丫鬟吩咐:“你去书斋,把向晴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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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向晴是个十五六的女郎,一身粗布短打,脚上一双布鞋溅满了泥点子,踩在员外府光滑如鉴的石砖地板上,局促不安的来回挪动着。
&esp;&esp;向晚悄悄打量着她,个子不算高,干瘦的身材与瘦削的脸颊告诉他这并不是个锦衣玉食长大的人,她指节粗大,肩膀厚实,一看便知是个经年累月下苦力气的,常年的辛苦将她原本白皙柔和磨砺成粗糙的麦色,只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与向晚有八分相似。
&esp;&esp;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进来后摘了斗笠给田员外请了安便一言不发的站在下手处,恭顺的垂着眼睛,并敢看向向晚。
&esp;&esp;田如意见向晴来了,当即抛下新拜的老师,欢喜的蹦到了向晴身边,伸手戳着她的腰侧。
&esp;&esp;“向晴!我让你给我带的饴糖呢?你不会忘了吧?”
&esp;&esp;向晴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见他穷追不舍,只好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递到了田如意手上,田如意嘿嘿笑着,像拆礼物一样郑重其事的拆开了纸包,煞有介事的夸奖着这个木讷的帮佣。
&esp;&esp;“很好!你终于记得买了!”
&esp;&esp;向晴皱起眉,苦笑着,“小少爷的命令,小的如何敢不遵从?”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