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们抵达了黄楚河畔。
河水湍急,渡口空无一人,唯有一条破旧的小船系在岸边。李慕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天不亡我。”
就在他们解开缆绳的刹那,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铮”地钉在船板上。李慕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河岸高处,姜采盈挽弓而立,衣袂翻飞,眸中恨意翻涌。
“李慕!”她厉喝一声,再次拉弓。
箭矢呼啸而至,李漠仓皇躲避,险些跌入河中。李慕怒吼:“姜采盈,你非要赶尽杀绝?!”
姜采盈不答,只是又一次搭箭。
可这一次,她的手微微颤抖。
她想起前世宫墙之内亲朋惨死的模样,想起梦魇之中刻骨的恨意……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父子,眼中渐渐积聚起雾气。
“手腕再抬高三分。”身后,卫衡低沉的嗓音擦过耳畔,他左手已覆上她执弓的手,带着她缓缓调整角度。
右手顺着她的臂线滑下,稳稳托住她拉弦的肘部。
姜采盈拉满弓弦,低语:“这一箭,了结一切。”
随后,松手,箭矢呼啸而去。
箭未至,李慕父子已惊慌后退。倏地一声惨叫,腐朽的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李漠的靴底在湿滑的船沿徒劳地抓挠,双手胡乱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浑浊的河水瞬间灌入他的口鼻,沉重的锦袍在水流中如索命的水鬼般将他向下拖拽。
“长遥!”
李慕的嘶吼混着翻涌的浪花声,他伸长手臂想要抓住下沉的儿子,自己却因这动作彻底失去平衡,也跌入水中。
一湍急的河水形成两个旋涡,瞬间吞没他们的身影
姜采盈怔怔望着翻涌的浪花,良久,缓缓放下弓。风过无痕,唯有黄楚河水奔流不息。
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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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北梁返军,途径锦州时,大军被人拦下,有一人策马而来。李冲和吴悬等人严阵以待,“前方何人?”
等人骑着马走近了,卫衡才在漫天的雾气中认出了来人身影,是周子龙。
卫衡的远方表亲。
“将军,夫人锦州百姓听闻您在大梁打了胜仗,想邀请您回家看看。”冷雾天气里,他一出口,呵出的白雾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喷在脸上,模糊了神情。
卫衡的眸子有些冷,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周子龙有些发怵。
但他还没死心。
清河苏氏往后的荣光,全数寄托在他身上。此时不想个办法将卫衡留下来,往后怕是他更不会理自己。
“不必。”
卫衡的声音,如这数九寒冬一般,冷得让人心惊。锦州,承载了太多关于他的悲伤回忆,他不想触碰卫衡的余光瞥过身后的马车。
车帘忽被掀起,风雪中探出一双白玉般的手。姜采盈裹在雪色狐裘里,整个人几乎要融进漫天飞雪中。
“卫衡,”她的声音很轻,“我们去你的家乡看看吧。”
有一瞬,他喉间发紧:“为何?”
姜采盈向前倾身,狐裘滑落几分,露出被冻得通红的脸颊,“我想亲眼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自卫衡父母去世后,他再没回过锦州。这儿,成了卫衡心上的一道疤。
一阵寒风卷着雪粒扑来,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再说,离陵都还有半月路程,这风雪太大,我都不知道我这身子还能不能撑住”
望着她发白的唇色,卫衡握缰的手青筋突起。往事像柄钝刀,十几年了仍在心里来回磨着。
终于,他喉咙动了动。
卫衡的声音哑在风雪里,缓缓道:“好。”
锦州城。
腊月小年,长街上的青石板上积了层新雪。
沿街店铺门楣早已贴上桃符,鼓乐喧天。糖霜与炮竹的甜腥气在冷冽空气中浮沉。
随着玄甲军旗自远而近猎猎作响,城楼内忽然鼓乐齐鸣。夹道欢迎的百姓们抛洒着五彩纸屑,欢呼声此起彼伏。
官员皆紫袍玉带列于雪中,神色庄严肃穆,于主街的钟雪亭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礼毕,锦州州牧郭忧上前一步,袍袖轻振,躬身作揖道:“大司马与公主殿下远道而来,实乃锦州之幸。下官已在寒舍略备薄酒,还望赏光。”
郭忧,是郭钦的堂兄。
卫衡向郭忧点了点头,以示尊敬。
周子龙见状,亦趋前拱手:“表兄离乡多年,小弟斗胆做了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