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是孟婆汤。
随着药液滑过喉咙,季瑛终是蕴了泪。清殊微微转身,恰好遮掩住了悄无声息落下的泪。
她确实很想自私一回,可那会让季瑛痛苦不已。
两人躺在一处,窗扉大开,此时鬼阴都的夜空倒与黎安州的有八分相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聊了几句,直到清殊的话音落下,旁边没了回应。
季瑛睡了。再醒来,就不会认得清殊了。
她目光还是看着夜空,只是说话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季瑛,若是我还有下辈子,再去找你好不好。”
她闭上眼,恍惚之间困意袭来,头自然得同季瑛的落点在了一处。
殿外有一片竹林,风吹过,将细雨湿衣似的凉意带到了殿内。
“清殊,一定要来找我。”
——
二殿一处院落内,同时望着同一片紫极空的还有二神。
郁霜放眼望着,嘴角不期然上扬:“人们皆传,鬼阴都的可怖地狱,却无人在意它的夜空之美,确是一憾事。”
燎原收回目光,低声笑:世上比这番景象更甚者多的是,师神若有意,燎原不妨带您去看看。”
郁霜轻雅得擡起手腕,饮了口面前的茶。她动作总是缓慢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儒雅之风,这并不是端姿作态,燎原知道,这是她的性子,总会时不时出神,动作自然慢了下来,却也透着独有的憨态可爱。
她没直接回答,反而拐弯抹角找起了他的茬子:“你仙龄不小了,可有心仪的姑娘?”
她还在笑,面色如常,燎原心中却像扎了一根天雷刺,随着话语一字一深。
“没有。”他索性转过去,不再看她的脸。
谁知,她歪头追着上了他偏头的弧度,真切道:“怎麽没有?我记得你与陆渊仙龄相似,怎麽人家就能找到清殊那般好的姑娘?”
燎原这回也不躲了,径直看她,目光灼热似是要烧透至她的眼眸:“陆渊那蛮人,嘴巴会哄人的。”
“他是武神,你是文神。”郁霜认真盘算,“要说哄人的功夫,你应该比他厉害。”
文神!文神!成天文神得叫,非得给他按上这些陈旧的执念!
他就是不会哄人,不然怎麽会到了如今还跨不过那道……
郁霜观他神色,突然聪明了:“你定是有心上人了。”
欣喜得追问:“是哪家的姑娘?要不要为师替你去瞧瞧?”
燎原眼底闪过一丝自己都不知道何处学来的恶劣:“是有,只是,我怕表明心意之後,便再也不能见她了。”
郁霜大惊:“那姑娘脾性这般大?”
“大。”燎原刻意点头,带着笑意看她:“可不是一般大。”
果然还是跟陆渊在一起待久了。郁霜不由长吁一口气,没敢再问了。
空中飘来一片柳叶,正落在燎原肩头。
“季瑛姑娘喝下了。”
闻言,郁霜垂下眸子,心中又一瞬酸楚,转眼又释然。
“生灵总是这般的,各怀羁绊,各为他人。”
清殊为了让季瑛忘却苦痛,不惜瞒着她,让她忘了自己。
先前喝药之时,季瑛就能轻易辨别药方变更,她知而不言,依旧饮下了孟婆汤,也是为了怕清殊难过愧疚。
“师神,可有羁绊?”燎原定定望着她,“可为他人?”
郁霜眸中旋即带过几分忧色,带最後只是扯出一个笑:“就算是神,也难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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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池的水纹波动在参差的边上荡成了银色,周边的小山包胡乱插入水面,层叠嶙峋。
上升的雾气又濡湿了清殊的眼。她身边跟着陆渊,他怀中抱着季瑛。他们一同来送季瑛。
就算是熟睡,季瑛也总是那麽明静娟洁,似易碎的瓷器。
“季瑛,我们便送你到这了。”她双手握起季瑛的一只手,明明出身望族,手上却有着仆人的粗茧。
往生池的雾大,终究还是迷眼,她含泪沉吟:“愿季瑛,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她擡头看了陆渊一眼,陆渊也心领神会,将怀中人轻轻放入池中。
池水将季瑛包围,散出淡淡白光,荡漾回旋之间,将她淹没送入了池底。
他将人捞进怀里,用毫无存在感的力道轻拍着她的背。她一哭就似脱了骨一般,匐在他肩头,让他心疼极了。
“季瑛会投个好人家,一生顺遂。”
清殊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