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何宏光就夺过何家浩手里的兔子灯,因情绪激动而甩着摇摇欲坠的兔子,质问道:“不是都给你扔了?!马上就要上高三的人还不务正业。我问你,灯是从哪儿来的?还敢跟人打架。我今天也不去公司了,就在家里跟你好好聊聊。你说话!”
何家浩咬牙隐忍,或许目前的明智之举是开口道歉、卑微装乖,可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想,梗着脖子和父亲对视,眼神不见一丝怯懦,分外坚定。
他还分神地想着一定要盯紧那盏灯,以便随时出手将之夺回。
“我看出来了,打架也是为了这盏破花灯,对吧?小时候教训你那次,你哭个没完没了,我以为你长记性了。你倒好,闹到学校去,还嫌不够给我们何家丢人?!行,你不说话,我就再给你个教训,把这种垃圾都给你清理干净……”
说着,何宏光抓起兔子灯就就要往地上砸。何家浩连忙上前抱住父亲,护住那盏灯,急不择言道:“爸,我错了!我以后不搞这些了,我发誓!这不能扔,这是我送给哥的……”
他看似在道歉与祈求,可每一个字都是嚷出来的。何宏光视为要挟,怒火中烧,一把蛮力把何家浩推开:“你还敢提他!”
下一秒,兔子灯被砸在地上。何宏光犹嫌不够,泄愤似的踩上几脚。
骨架坍塌,刚刚还活灵活现的小兔子顿时化作一坨扁平的垃圾。
何家浩没想到父亲会发这么大的火,立即站稳身躯也没来得及阻止,见状鼻头一酸,扑在地上捡起兔子灯的残骸,恍觉梦碎一般。
下意识隐忍。他回想这八年间,总是在隐忍,整颗心被塞得将要爆炸。他仰头剜向暴怒的中年男人,大叫道:“你就连盏灯都容不下吗?!以前是谁说哥哥为家族争光,是全家的荣耀?是你!”
何宏光气极反笑,回想起大哥和那位大嫂协议离婚时的光景。
整个西樵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这桩笑料——何家大儿媳出轨偷人,何家长孙是野种。大哥就是在那些戏谑声中含恨而终的。谁都能忘,他忘不了。
“那是以前,都过去了!”何宏光嘶哑回应,语气还有一丝颤抖,想起去世多年的大哥,不禁有些泪目,但他很快重振旗鼓,厉声警告何家浩,“你可别忘了,让我们何家蒙羞也是他!”
何家浩死死攥着暴露出来的铁丝——像昔年一样,乱作一团的铁丝。
他没有注意到父亲震怒之下崩坏的情绪,坚定地说出那句藏在心底多年的话:
“不是哥的错!当年的事,哥也是无辜的!”
“你去对着你大伯的牌位说,你去啊!再去跟你爷爷说。你看他们谁能放得下?八年过去了,你还替他说话,那谁帮你大伯说话?!”
何家浩忽然变得缄默,瞪着一双泪眼凝视父亲。
他不是词穷,而是生起无尽的懊丧。
父亲说,过去的恩怨不能放下;哥哥说,过去的错误无法弥补。他们都是同样的意思。
过去难道就真的不能过去吗?他无声地质问,不知在问谁,也得不到答案。
客厅内安静足有半分钟,何家浩身心俱疲,本以为就此双方都可以鸣金收兵,父亲却上前把他扯了起来。
何宏光固执道:“走,去你的房间,我倒要看看你还藏了他的什么东西。我都给你扔了,好叫你断了这个念想,走!”
手臂被他扯得作痛,牵连着和陈阿福打架留下的伤,何家浩浑然不觉,眉头都不肯皱一分。
这一次,他不愿再向父亲摇尾乞怜。
他要让父亲知道,对于哥的态度,他是坚定不移的。
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叮当作响,何家浩定在门口。何宏光迟迟无所收获,动作越发粗鲁,原本整洁的房间早已面目全非。
何家浩在心中说服自己,没关系,任他胡闹好了。
王丽华回了趟镇上娘家,傍晚时分回到家里,通过玲姐之口得知情况,长叹两声。
何宏光把自己锁在书房里许久,直到晚饭时间。王丽华在楼梯上喊了一声,紧盯楼上的状况。
大概过去五分钟,两扇房门前后脚被推开,父子俩无声下楼、落座、用餐,看起来相安无事的样子,只是那顿晚饭吃得有些冷清,无人开口说话。
放下碗筷后,何家浩平静又礼貌地说:“我回房间学习了。”
何宏光没应声,没听见似的。王丽华殷切地回应:“哎,好。儿子,注意休息,想吃什么跟妈妈说。”
何家浩没有再答。
人走远后,王丽华略带埋怨地看向丈夫:“你也是的,家浩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骂了……”
“慈母多败儿!你是没听到他都说了什么话,再不管教就完了。”
二十年婚姻生活,她很清楚丈夫的固执,不再想跟这个人浪费口舌。
耳边传来细雨拍打窗户的声音,王丽华转身看过去,陈述道:“又下雨了。”
当晚,何宏光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王丽华检查了一遍窗户是否关严,收到邱秋的电话。
虽然已经下班回家了,但邱秋还是不放心何家浩的状况,中午瞧着何宏光的态度,他也不像会带何家浩去看心理医生的样子。
何宏光带走何家浩之后,何家树又给她打电话询问状况。她深知兄弟二人对彼此的了解,越想越觉得不对。就算何家树不开口,她也是要打电话问问的。
对着联系簿踌躇片刻,她还是拨通了何家浩母亲那栏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