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师,您是家浩的数学老师吧?有什么事吗?”王丽华语气轻快,记得上次去学校开家长会时,这位邱老师夸奖过家浩。家浩还是数学课代表呢。
“家浩妈妈,你好。今天家浩不是在学校晕倒了吗?我有点担心他,所以打电话问问。他现在怎么样了?情绪好转没有?”
王丽华答道:“没事,老师,您别担心,我今天回来晚了,明天给他煲汤补一补就好。”
邱秋怎么可能放心?想着现在父母大多不懂关注孩子的心理问题,她连忙解释了一通,最后不忘重申:“家浩他现在可能已经擅长隐藏情绪了,这是心理问题很严重的表现,还是该去医院看一下……”
王丽华回想起刚刚饭桌上的状况,何家浩眼睛都没红,不像小时候那样一被爸爸责骂就哭鼻子,于是回道:
“多谢老师挂念,我们家浩浩确实性子内敛。父子俩吃晚饭的时候就和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上楼,奔向何家浩的房间。停在紧闭的房门外,英文磁带的声音清晰传出。王丽华长舒一口气:“家浩学英语呢。邱老师,您就放心吧。不说了啊,我去给他热杯牛奶。”
邱秋仍想坚持,没等开口,电话已被挂断了。想想还是不放心,于是拿起了手机,又给某人打去了电话。
何宏光闻声从楼下探头,问道:“谁啊?”
“儿子的数学老师。”王丽华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她说浩浩有心理问题,很严重,表面装正常而已,你说我们要不还是带他去医院……”
“胡说什么?儿子干吗呢?”何宏光并没有当回事,因为他坚信,或者说希望自己的儿子是绝对勇敢和强大的。
“在房间里学英语。”
“还知道学习,那就没事。”
何宏光说完转身就回书房,王丽华缺乏主见,站在门口停顿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决定立刻下楼给家浩煲汤,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扇门之隔,房间依旧凌乱,书包原样戳在墙边,录音机孤独地放出声音,伴着微斜的夜雨。
窗户敞开宽阔的缝隙,水滴溅湿散落的书籍,少年出逃。
何家浩自觉并非出逃。
他只是觉得房间里太闷,氧气稀薄。就像古文里写的“月色入户,欣然起行”,他顺着阳台而下,出门亲自感受这场清爽的雨。
他沿着房檐走到那条熟悉的小巷,左肩很快淋到雨水。
他站在原地,望着雨幕怔怔出神,眼看雨越下越大,大脑还有一缕固执在作祟——哥送来这盏灯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摸向口袋,空空如也。
他忘记带手机出来了。远处小卖部的暖灯微弱地闪烁着,老旧的台式电话就放在沿街的柜台上,他的身躯却像凝固了。
他不敢再打过去,怕听到冷漠机械的女声。
内心混乱的情绪交杂着、叫嚣着,一股欲望正在破笼而出——闯入大雨的欲望。
下一瞬,右腿迈了出去。雨不如想象中那么暴烈,台风季还没到,这是一场暮春的雨,甚至不如他习惯的冷水尖锐。
何家浩在雨中漫步,感觉这天地就是一口巨大的蒸锅,湿漉的路面是锅底,弧形的,令他一脚深、一脚浅,竟尝到一丝醉酒的滋味。温水在熬煮他。
一路向西,渐渐摸到西樵村的边沿,靠近宽阔的主路。
站在十字路口,他一下子竟有些不确定车站在哪边,大脑因淋雨而宕机,停止全部思考。
变绿灯了?那他就向前走。人行道比印象中的长上许多,他暗笑自己像是错入了莫比乌斯环。
突然,面前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他迟钝地转过头,乜着双眸,看到一辆车穿过雨幕向自己冲来。
他或许是知道该躲开的,又或许认为自己已经躲开了,殊不知落在旁人眼中,他就像被点穴一样,戳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死。
电光石火间,一只手从身后抓住了他,薅起一根稻草似的把他拽走。
车子减速驶过,他们双双跌在地上,虚惊一场。
心跳如擂鼓,何家浩缓缓抬头,无神的眼眸旋即瞪大。车灯一闪而过的瞬间,他看到对方颈间那条纤细的蛇骨链闪烁着银光,黑暗世界终于亮起一抹光辉。
“哥。”他低喃。
“你他妈脑子呢?!看路啊!”何家树焦急地吼道。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哥讲脏话,很新奇。汹涌的心潮遏制不住,那瞬间他分外笃定,哥送来兔子灯的含意绝对不是分离,而是迟来的、真正的重逢。
于是,他扑上去把哥抱住。
当时何家树在想什么?他想全部的计划都被打乱了,越是急于划清界限,就越是忍不住靠近。
他明明该离开西樵,但好像走不掉了。
何家树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