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浩被他这么调侃,脸上闪过一丝羞赧,很快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他一眨眼就不见了似的。
他从中看出患得患失的情绪,虽然刚才声称只说一遍,可既然那么快就破戒了,也不差再多说一遍。
略微正色,何家树坚定地告诉他:“放心吧,我不走。这些年我没有怪过你。那些都是上一辈的事情,我们有什么错?我们都是受害者。”
何家浩倾听着他低沉的声音,伴着渐歇的雨,尤其最后一句,是啊,他们有什么错?
眼中的哥哥那样落寞,在这个空旷萧森的深夜,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能相互取暖。
他想到这八年错过的时光,哥一定也饱受煎熬,泪水又要夺眶而出。
何家树就猜到他又要这样,赶紧掏出口袋里唯一的一张纸巾递过去:“打住,别哭了。凑合用吧,擤下鼻涕。”
何家浩乖巧地接过,还低声道谢:“谢谢哥。”
“既然你还把我当你哥,那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刚才在路边,你在想什么?”何家树语气淡淡的,好像只是在话家常。
何家浩闻言一愣,眼神闪烁,吞吞吐吐的:“我,我在想,哥,我饿了。”
“……”何家树歪头看他,发出一声轻笑,用力点了下头,“行,饿了是吧?带你吃东西去,边吃边讲。”
小巷深处,糖水铺亮着温暖的灯光,室外支着挡雨棚,有四五桌空位,食客并不多。
何家浩选了个顺眼的桌位坐下,何家树随后坐在他的对面,挥手叫人:“老板,点单。”
老板过来问:“吃点什么?”
何家浩答道:“我要一碗冰豆花。”
“热的。”何家树补充道,语气虽然淡淡的,却写满了不可抗拒。
何家浩瞄他一眼,没有再坚持,抬头又跟老板说:“那给他一碗红豆沙,也要热的!”
“我不饿。”何家树接道。
“不饿也得吃。”
何家树点头:“听你的。”
一碗豆花很快见底,何家浩吃得干干净净,不忘抽取一张餐巾纸擦嘴,对上哥哥关切的视线,他把空碗示意给对方:“看吧,我是真饿了。你还别说,热的也挺好吃的。”
何家树把自己面前的红豆沙推了过去:“尝尝这个。吃甜食会心情好。”
何家浩微怔,深知逃不掉了,哥是一定要刨根问底的,他放弃抵抗,可不知从何说起。
何家树像是能够看穿他,又道:“想到哪里就从哪里开始说,不急,我时间多,等你慢慢讲。”
何家浩回想着,娓娓道来:“好像是从刚上高中开始的,我觉得自己状态没那么好了。学习倒是还能应付得来,但是爸妈对我的要求比以前更严格,我变得好像总是很紧张,怕成绩下降,怕爸爸骂我。慢慢的,开始失眠,总是不知道怎么睡着的,没睡多久又醒了,但不想起床。有时还头疼,或者头晕,浑身好像没有力气,上课也控制不住走神,我不敢跟爸妈说……”
“一次都没说过吗?”何家树轻声问,同样抓住了重点。
“说过。”何家浩眼中闪过失落,垂头继续说,“高一时说过那么一次,但是他们好像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怪我太矫情了,爸爸还说我被妈妈惯坏了,但我没有,哥……”
“我相信你没有。”何家树追问:“那你难受的时候怎么办?”
“我躲在房间里就好……”话音骤止,何家浩不肯往下说了,头垂得更低。
何家树离开椅背,身子向前倾,温和地看着他,语气同样温柔,循循善诱:“在房间里干什么?”
他看到家浩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捏着衣角,指甲盖都泛白,可见用力之深,不敢想象手里的如果不是衣角会怎样?
何家浩声如蚊蚋,悬着一口气答道:“掐自己,扇耳光。”
自小成绩优异,家浩不认为自己难以招架高中的学业,明明正常放着英语磁带,情绪突然崩溃,笔甩到地上,他开始扇自己耳光。
理智作祟,他又不敢太用力,留下痕迹难以向父母解释,于是改为掐自己,指甲恨不得嵌进肌肤,重灾区便是能够被校服衬衫遮住的上臂,或者肩头。
那种时刻,只有痛苦才能让他相信自己还活着。
何家树沉默片刻,何家浩鼓起勇气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哥哥。
就像担心成绩下降,他下意识又开始紧张,怕哥嫌他软弱,竟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他是不是又让哥失望了?
何家浩赶紧为自己找补,讲出口的话自己都缺乏底气:“哥,你放心,我会没事的,给我点时间就好,我能克服,你不要……”
“小浩。”何家树打断道,声音轻轻的,“把手松开,放轻松。”
何家浩悬在心头的那口气骤然吐出,僵硬的身躯瞬间软化了,低头看向那双揪紧的手,缓缓放过被捏出褶皱的衣料:“哥……”
“你当然会没事。”他像在给出一个承诺,语调平和,文字却厚重,“不管需要多久,一个月、一年、两年,我陪你。”
家浩陷进他那双坚定的眸色之中,心潮暗涌,随之点了下头。
雨终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