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热烈的拥抱并未持续太久。
何家浩不停发出隐忍的啜泣,也不管眼下仍在马路上,就是不肯松手,何家树听得到,一直无言,默默关注雨夜的路况。
倒数五个数,他抽离,把这只赖在路边的落汤小狗提了起来,带到人行道的安全区域,也不看他,而是冒雨掏出手机。
“哥……”何家浩轻声叫他,正要发问,拨出的电话已经立刻被接通了。
何家树告诉对面:“小浩找到了,放心吧。”
电话很快挂断,何家树转身对上一双迷茫的眼眸,并不急于交代,而是先问:“你伤到没有?”
何家浩摇头,吸了下鼻子,声音已经挂上了鼻音:“哥,你怎么在这里?”
好问题,他又不是什么神算子,或能精准定位家浩,想到自己冒着雨,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西樵乱跑,找了足有半个小时,浑身都淋透了。
何家树没有说这些,被雨打得视线都模糊了,抓上家浩的手腕就走,直奔刚刚路过的那家小卖部。
小时候,他们经常一起坐在门口喝汽水,二叔屡次警告不许喝冰镇的,他们就偷偷喝。
两人快步走着,何家树简略交代:“你没带手机,邱秋联系不上你,怕你出事。”
他还在负隅顽抗,说的好像是邱老师在担心自己的学生,与自己无关。
“邱老师?你们……”何家浩捕捉到重点。
“她是我初中同学。”何家树没有多说。
何家浩“哦”了一声,默默跟在哥的身后,何家树正觉得他总算安静了会儿,他却突然开口,分外笃定地问:“哥,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对吗?你不生我气了?”
他什么时候生过他的气?正好到了小卖部门口,何家树把他按在椅子上,自己则蹲下身去,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并未做出回答。
雨丝冲洗着路面,间或敲打着小卖部的门帘,嗒嗒作响。
何家浩整个人都躲在屋檐的庇护下,蹲着的人不免被溅湿半片衣衫,他像是忽然就知道答案了,不再追问,于是解释起来。
“我看到你把兔子灯还给我,以为你要和我断绝关系,又要走了。可就算你再也不想理我,我也不能让你走。出门之前我就想去车站找你,雨太大了,而且我……”
话音骤止,何家浩并未继续讲下去,说这些本来就是不想让哥担心,如何能形容他在雨中大脑都没法思考了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刚才的光景也是模糊的,隐约有种自己病了的不安感,下意识又克制着,身体不由地发出轻颤。
他的臂弯处划伤了,何家树盯着他校服衬衫的袖口,许久才把视线向下挪,轻触伤痕,陈述道:“擦破皮了,我去问问有没有创可贴。”
何家浩当即回过神来,没把这点小伤当回事,用力拽住对方的手臂:“哥,你还走吗?”
何家树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清晰看到他眼眶噙着的泪水。
那些眼泪太过沉重,让人承受不住,他后退半步站起身来,改为俯视何家浩,语气其实和这些天的故作冷漠一样,沉声问道:“我走没走,你不会打电话问一下啊?”
何家浩顿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激动地起身,激动地解释:“我怕你挂我电话,我怕你不接,我不敢……”
“有什么好怕的?不接就再打啊。”何家树脱口而出,旋即才想起来自己当时把手机关机了,无语地发出一声轻叹,语气也染上些调侃,“何家浩,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是不是?你看你现在……”
他正要说家浩长得跟他一样高了,怕什么?何家浩已经猛地又抱了过来,比刚才那一下还要汹涌,还要用力。
“你……”何家树正想把他推开,忽觉颈间落下一滴温热的“雨”。
时间暂停,他也凝固在原地。
“哥!”何家浩彻底哭了出来,一股脑把心底的话和盘托出,“哥,对不起,对不起!要是当年我没有逞强,一切就不会发生,你也不会离开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但是不管别人怎么想,也不管发生什么事,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哥!”
他边哭边说,混杂着纷乱的雨声,何家树本以为自己会听不清,可每一个字竟然都深深地凿进心底,步步击垮那本就已经崩塌的防线。
沉吟几秒,他还是抬起了手,轻拍何家浩的背:“行了,从回来那天你就说这些话,翻来覆去,没完没了。这话我就说一遍啊,这些年我没怪过你。”
何家浩抽泣着,略松开手臂,呆呆地看着他:“你没怪过我?从没怪过我?”
“从没怪过。”他下意识作答,同时发出自嘲一笑,“唉,还是说了第二遍。”
家浩有些难以置信:“可我记得,你那时候是怪我的,你说都怪我……”
“别乱讲啊,小鬼,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何家树微蹙眉头,清楚地记得当年事发之后,二叔把弟弟看得很紧,兄弟俩就几乎没见过面。
分别的那个雨夜,他狠下心来扯开弟弟的手臂,只是因为无法回应那么凄惨的挽留,兔子灯他不是都交给陈龙安保管了?
八年过去,还好好的呢。
至于何家浩,多年的负罪感作祟,他一下子也有些怀疑自己了,日思夜想,他把那些往事塑造成了八年的梦魇。
家浩连忙追问:“那你不走了?”
何家树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可算是不哭了,纵容地答道:“搞了这么大一出,就是不想让我走?你挺会呀。何家浩,你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