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失踪案”的字眼,许琅的眸色蓦地黯了黯,僵硬地扭了扭腕骨,低头掐自己手背薄薄的皮肉,默默走起神。
他一下下掐手的声音混在火锅沸腾的水声中不甚清晰,余寂时坐在他身侧离得近,能隐约听出什么,下意识朝他看过去。
本就面容冷凶,此时垂着眼皮,眉眼处恍然阴云笼罩,不知为何心情低落。而他手背青筋脉络之上,一个个指甲掐出的凹陷都已经浮上红。
余寂时觉得他情绪有些异常,但也并未多想,倒是另一侧的钟怀林搂住许琅的肩膀,侧脸贴耳低声慰问了几句,在得到许琅淡漠的回应后,也没再说话。
聚餐后半晌,大家都有些疲惫了,温箴言第一个提出要走,有了起头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提出“散会”。
近九点钟,四周商圈依旧灯火通明,广场上的小摊挂起灯,迎着逛完街的大流做最后的吆喝唱卖,街头歌手的吟唱自由高昂,极力烘托着夜的热闹。
车行至居住区,才渐渐安静下来。
程迩停在来时的位置,余寂时拉开车门,弯腰朝他道谢:“谢谢程队送我回来,明天见。”
透过车内暖色的暗沉灯光,他声调一如既往清醇含着笑意:“早点儿休息,明天见。”
至第二日,春日气候温凉,晨练后余寂时打车抵达市局,值夜班的同事刚刚换下,满脸疲惫。
余寂时上楼时正碰见钟怀林,他遥遥就衔起淡淡的笑,问他有没有睡好,两人简单聊了几句,便一同走进屋里,此时大家还极其悠闲。
钟怀林接了水侍弄起桌上的盆栽,翠绿的嫩芽有点蔫巴,程迩懒散地躺在椅背上没个正形,似乎困得不行,打完招呼眼皮就再没掀起来。
办公室里极其安静,直到柏绎顶着一头小卷毛皱着小脸走大咧咧进来,衬衫湿透,单手扶着椅子坐下,另一只手扶着腰,喘道:“我真是要累死了,许哥练体能的强度真的不是正常人能受得了的!”
钟怀林走到空调前手动调了一下出风方向,避免冷气直吹到他,指着钟表说道:“快落落汗,已经快九点了,过会儿该出发了。”
转过身,他又担忧地蹙起眉,问:“许琅呢?”
“还在练呢,他心情不是很好,力量训练一拳拳特狠。”柏绎接过温箴言递来的温热茶水,一边轻叹气反问,“许哥不是一直对什么失踪拐卖的案件特别敏感吗?”
他话音落下,其余人都没话了。
见余寂时轻抬眼眸看过来,程迩轻笑着耸耸肩,说:“我也不清楚缘故。”
临出发,许琅才换了身干衬衫回来,冲洗过的板寸短发已经自然干了。他看上去神色如常,其他人便也没再多问。
余寂时只带了换洗衣物,大家都是轻装上阵。
同泽市位于中部地区,坐落于厚重黄土之上,是繁荣一时的重工业城镇,也随着资源的枯竭而开始努力转型,如今正蓬勃发展。
正午时分从同泽机场出口出来,余寂时稍一抬眼,就一瞬间被被阳光刺到。大陆性气候下的春日短促且干燥,呼吸都带走一丝湿润。
同泽市局离机场很远,来接应的警员很年轻,特案组一众在机场便利店打包了盒饭,便坐上车,将近三个小时才下高速进入中心城区。
车在同泽市公安局外停下,又是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余寂时下车时,觉得腿都有些麻。
来接应的警员一路上没有说什么话,将车停进车位后从驾驶位下车,看过手机信息,向特案组一众人解释:“我们专案组的负责人荣组刚刚给我发的消息,受害人家属情绪过于激动,人正在接待室,麻烦各位先去临时办公室稍等片刻。”
临时办公室四四方方相当宽敞,余寂时在程迩身旁坐下,没多久,来接待的警员就带了一个比较年长的瘦高个来,大家站起来简单问候。
瘦高个手里拿着一叠材料,眉头皱褶丛生,一张粗糙的脸上露出几分愧疚,握着程迩的手连连道歉:“真的非常不好意思啊,受害人家属情绪过于激动,我们荣组实在走不开。我是专案组的伍新,荣组让我来负责过来先走一下流程。”
男人顶着寸头,浓眉大眼,神采奕奕,虽经历过风吹日晒的皮肤明显粗糙,却也能看出人其实相当年轻。他乡音不浓,普通话还算标准。
“理解,我们可以开始了。”程迩安抚性地轻拍对方的手背,回应。
伍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开嘴笑了笑,随即扫了扫其余人,问:“几个小时的车程呢,您各位不先歇一下吗?”
柏绎单手拖着脸颊,朝他挥了挥手:“没事,来吧来吧,我们不用歇。”
见大家一致点头,伍新也没有再劝,把案件资料递到程迩手上,随手拉了个椅子坐在桌前,简单解释道:“差不多是这样,二十一天前,也就是今年2月26日下午,红安镇坡路口派出所首次接到报案,报案人系第一名失踪者的母亲,失踪者是附近村落的村民,前一天独自来集市赶集,当天便失联。”
“当天傍晚,分局再次接到报案。截止3月4日,一周时间内红安镇几个派出所共接到五起失踪案件,并案调查后,我们专案组对五名失踪者失踪当日的行踪进行了细致的调查。”
他说完便停顿一下,供大家翻阅资料。
“这五名失踪人互不认识,年龄范围下至十六岁的女性未成年人,上至四十六岁的中年男性,职业也各不相同,能确定的失踪地点有集市、附近旅游区、酒吧、村口,基本在红安镇这片区域内,都是一些人口拐卖的高发地点。我们最初的侦查方向便是人口拐卖。”
顿了顿,他情绪忽然低落起来:“可这个案子并不是简单的人口拐卖。3月8日,第一名失踪者被肢解后抛掷在路边,头颅下落不明。根据法医的判断,受害人死亡时间在3月5日左右,身上有大量挫伤、磕伤,可推断出受害人大概率在死亡前有意识地进行过挣扎。根据肺部黏膜特征和提取血液检验,判断受害人是一氧化碳中毒死亡,之后被凶手用电锯一类的器具分尸。”
直接抛掷在路边?
余寂时凝目看着抛尸现场的勘查图片,受害人的躯干四肢就零零散散躺在马路的非机动车道处,没有任何遮掩,一时间有些惊愕。
“这就足以说明,这并不是一件普通的人口拐卖案件,也不存在什么非法买卖,而是一起恶性杀人案件,短时间内多人失踪,加上尸体横陈路边,带来了巨大的社会恐慌,我们专案组从监控入手,并未发现犯罪嫌疑人行踪,失踪地点和抛尸地点附近,或是监控无覆盖,或是监控老化过于模糊。而我们对藏人、分尸地进行了推断和大面积排查,无果。”
“紧接着,3月13日,第二名失踪者的尸体在废弃的矿场被发现,受害人的头颅被捆绑悬吊在地上废墟的窗户上,躯体完完整整被丢掷在地下矿区,受害人头骨变形,遭受钝器打击,但并非是致命伤。根据受害人的尸体特征,判断死因为窒息,死亡时间在3月10日左右。”
“而3月14日,再度接到两起报案,失踪者于3月11日在老工业园区附近最后出现,消失在无监控路口处。这次,我们调遣大量警力,在红安镇一些监控缺失、老化区域,以及一些人口拐卖的经常性地点进行了巡逻布防,尽可能地保证不再让凶手得手。”
柏绎忍不住轻嘶一声,瞪着圆眼惊疑道:“杀人分尸抛尸居然还能有时间接着……”
伍新轻叹口气,垂头咽了口气,许久都缓不过来,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嗓音有点颤:“我们对失踪者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排除熟人作案,几乎能确定这是一个单纯以报复社会为目的的恶性随机杀人案件。根据死者失踪时间前后,推测凶手是每隔五日杀人分尸,再隔三日进行抛尸。”
“案件过于恶劣,社会影响越来越大,留给我们的办案时间也极其困难。省厅调人协助,我们不眠不休千防万防,3月18日,即昨日,我们依旧如猜测般发现了第三名失踪者的尸体。受害人尸体被剖腹被丢掷在近郊的公路正中央,身上无其他明显外伤,但髌骨和胫骨被类似铁锤的钝器敲碎,可以推断出受害人在死前便丧失了逃生能力。”
余寂时记下几个关键词,指腹缓缓磨着笔杆,目光凝滞,耳边传来柏绎愤愤的声音:“抛尸在马路中间,他到底是什么心理?”
钟怀林也冷着脸轻嗤:“唯恐天下不乱吗?”
程迩沉默半晌,抬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眉目低敛,对此不置一词。
众人都是短暂的沉默了。程迩沉思片刻后,也有许多困惑的点,转头问伍新:“那你们目前查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