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新顿了顿,说:“最初是走现场,调监控,尽可能确定犯罪嫌疑人。但我们很快就发现受害人失踪地点和抛尸地点的监控过于模糊甚至是缺失,无法确定嫌疑人。”
“但通过推断和技术手段,我们认为,凶手第一次抛尸地点那条路在一座废弃化工厂南侧,行人极少,而该工厂北侧又是一片临山的白桦林带,穿越白桦林和监控缺失区的化工厂,将尸体运送到路边,而白桦林另一侧又是居民区,四通八达、行车极多的主路,排查起来极其困难。”
“第二次抛尸地点便不用说了,本就是黄土坡的一处废弃矿场,一直闲置没有什么规划,也是一侧路段行人少。而另一侧是城区和景区的必经之路,又加上地形极其复杂,能够运尸抛尸的路线便很多条。”
“至此我们发现凶手杀人抛尸的规律,就以攻为守,一直在布防防止再有人遇害,一路继续走现场排查车辆确定嫌疑人,令一路则是推测藏尸地点进行大面积排查。”
“不过我们昨晚确定了凶手团伙第三次的抛尸的工具,是一辆牵引货车。尸体是从载货箱由人直接丢掷,货车的车牌号被遮隐去,通过技术手段确定该型号的货车源自于本地的一家物流公司,我们彻夜联系了公司负责人,但却得知该型号货车早在一年前弃置不用,尽数送往废车回收场。我们又联系废车回收厂,该回收场也早已搬迁于临县,回收记录和物流公司所记述的吻合。”
“我们另一边也在追溯货车从何处开又从开向何处,不过才刚刚开始,我们轮班上阵已经熬了一整夜,现在派去沿路寻找的人还没有消息。”
程迩点头的同时已经浏览完所有资料,表示了解。
余寂时垂着眼皮,心下默默琢磨着什么,只是无论怎样想,莫名都有一种荒谬感自心而生。
“按照时间规律,明天凶手就要第四次动手了,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我们能够在今天就确定凶手的藏尸位置并救出失踪者……但这简直不可能。”伍新边说边摇头,仰着头瘫在椅子上,语气近似绝望。
红安镇是先前城市规划时将三个工业镇合并的大镇,面积极大,而且城市都坐落于一个个山坳之中,哪怕是出动每条街道的派出所民警挨家挨户排查,都也只是能搜查到居住区,而废弃工厂、矿场以及烂尾楼,也占相当大的面积,搜查范围不能做到全覆盖。
先前确实已经排查过大部分安全措施落后的村落、街道和社区,几座大的废弃工业场所也已经排查过。这种无指向性的大区域普遍排查工作,需要大量人力和时间,而如今时间紧迫,已经不能糊里糊涂继续下去了。
钟怀林将手中的矿泉水拧开推到长桌对面的伍新身前,痞气的眉目温柔不已:“尽力去做便好,也不要对自己这样没信心。”
这时,临时办公室的大门被敲响,一名身穿警服衬衣的老大哥就带人走了进来,朝着坐在座上刚反应过来站起身的一众人歉意道:“抱歉啊,刚刚去解决了一下麻烦。好久不见啊小程。”
人中等身材,鬓发掺着白,显然是熬了许久,面色暗沉,眼袋都黑青黑青的,风尘仆仆就赶来,似乎一刻都没歇着。余寂时猜出这位便是本案专案组的负责人荣洵川。
他先前在全国表彰大会上见过这位老刑警,据说之前同泽这一片黑色组织泛滥,这位看上去并不高大,年已四旬的支队长,亲自入得龙潭虎穴,哪怕胸口中弹,都要拼死抵抗为同事的行动拖延时间。
“荣哥。”程迩与他虚虚拥抱一下算作问候,顺口问了句情况,“受害人家属那儿怎么样了?”
荣洵川同其他人一一问候后,轻轻皱了皱眉,眼尾沟壑愈深,并未出声回应,只是轻轻摇头,苦恼道:“有些无良记者对案件大肆宣传,造了不少谣言,甭说受害人家属了,就是同泽的老百姓都丧失了对警方的信任。”
顿了顿,他看向伍新:“你们说到哪儿了?”
程迩替伍新接过话:“我们已经基本清楚目前的情况了,伍新同志一直有在跟这个案子,荣哥把人借我们用用呗?”
荣洵川长舒一口气,抬手拍拍程迩的肩,爽快地说:“当然。特案组既然全权接手这个案子,我们专案组也要尽全部可能协助你们,人手的问题不用担心,尽管和我说。”
程迩轻笑:“荣组大气。我们几个先短暂开个会,您熬了几个夜了,先换班去歇一歇吧。”
荣洵川沉默着凝视程迩半晌。
似乎已经快两年不见了,他依旧是这副模样,眉目间永远冷静淡然,疏懒而徐缓的声调,总给他一种万事不上心的感觉,却又因为熟悉他的能力感到特别安心。
半晌,他唇角也融开一片极淡的笑意,一片贫瘠之上,沟壑再度延伸开来,酸着眼眶说:“好,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甭客气啊。”
荣洵川把门关上后,程迩随手把白板拖到长桌前,侧身倚着卓沿,说:“时间紧迫。关于这个案子,大家有什么想法?”
柏绎咬着笔帽,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这个案子给人的感觉挺奇怪的,但我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如果凶手团伙是单纯的报复社会,那又是什么让他们产生这种极端的想法?人格障碍?还是长期积怨或是遭遇什么变故?”
“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心理报复社会,但看他们选择目标的群体,好像并没有任何共同点,也没有任何特殊性。前期在案子并没有造成太大的社会影响时,选择的都是人群聚集的地点,趁乱下手,后期的失踪者则是更加偏向于弱势群体,例如妇女和未成年人。”
钟怀林眯起眼,抬起手腕指了指程迩正贴在白板上的失踪者信息,“他们作案具有很强的规划性,无论是在地点和目标的选择上,还是在作案过程的布置上,都相当周密谨慎。”
柏绎点头,苦恼地趴在桌子上,露出一双圆眼:“伍新同志,我还是很好奇,既然是光天化日把人拐走或绑走,人到底是怎么躲过监控的?”
伍新垂眸扫了眼之前的会议笔记,轻声解释道:“犯罪嫌疑人反侦查意识很强,且对整个红安镇乃至隔壁县城的监控和路线都特别熟悉,作案都选择了无监控覆盖的位置,我们也锁定了几辆疑似转移被害人的车辆,一一排查过。这个团伙大概率是有接应,所以我们最终都跟丢了,要么人去车空,要么人车一起消失。”
“这种熟悉程度,这个团伙里肯定有人久居红安镇,并且是老司机,从事过网约车司机、快递运输之类的行业。或许,这个犯罪团伙有明确的分工,有专门负责拐卖的人。”钟怀林对人口拐卖的案子相对熟悉,一边回忆一边提出猜想。
顿了顿,他看向余寂时:“记得前不久……就过年那会儿,京市和滨市联合侦破了一个跨省拐卖案,听说你们是从中转的环节入手的?”
余寂时轻轻点头,当时他便是跟随顺明分局的同事一同调入专案组,协作侦破了这个跨五省的拐卖案,听钟怀林提起,便稍作解释:“对。那个拐卖案的犯罪团伙有很明确的分工,获取信息情报,进行拐骗、绑架,运输中转和贩卖,形成一条极其完整的犯罪链条,当时专案组是通过追查运输中转的位置及方向找到案件突破点。”
钟怀林点头,指甲掐了掐皱起川壑的眉心,道出想法:“也许这个案子在拐骗、绑架的环节,有专门负责的,且有拐卖人口经验的人。如果一定要做大面积的排查,本地有拐卖人口案底的人必须特别关注。”
大家简单分析了一番,最终也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侦查方向。
许琅情绪始终淡淡,此时把外套脱掉,露出纯色的衬衫和麦色的肌肉饱满的手臂,似是实在不想再听下去,直接打断说:“这个案子本质就不是拐卖案,而是凶杀案。程队,你怎么想的?”
程迩此时已经把大家的想法和思路的关键词写下了,修长骨感的小指挑了下记号笔,在指缝间随意转动了下,盖上笔帽,鞋尖顶了下移动白板,随即站起身。
大家都只看得一个抱臂站立的背影,而坐在侧边的余寂时稍一抬眸,就能看见程迩精致侧脸上,唇角似笑非笑般挑起的弧度。
不知为何,余寂时一瞬间便明白程迩在笑什么了。
他并非嘲讽或是自嘲,只是单纯觉得有趣。
方才余寂时的思路也跟着同事们走,但如今许琅生冷的打断,倒是让他跳出了固有的思路,突然想通这个案子为何让人感到奇怪。
余寂时微凸的喉结轻轻滚动一下,淡薄的眼神骤然凌厉:“作案时间的规律性和作案手段的随机性,这其实……更像是一个杀人游戏。”
程迩缓缓转身,纤长大掌落在他椅背上,喉底溢出一声突兀的低沉笑音,莫名让人感到薄凉:“看样子,我们也许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他话音一落,满室寂静了一瞬。
忽地,一道手机电话铃声振动的声音响起,伍新呆愣片刻,迅速捞起桌上的手机,满脸歉意朝着程迩点了下头,随即接通电话跑到门外。
伍新去得匆匆,并没有关门,特案组几人也默契地没有出声,只有门外传来的并不清晰的方言交谈声。
旁人听不懂,但精通各地方言的钟怀林却依稀辨出几句话的内容,怔然看向一站一坐的程迩、余寂时两人,他们并无眼神交流,却莫名默契,就连这份淡定都达成了一致。
通话结束,伍新重新走进来带上门,转身露出一张喜悦又忧愁的脸:“刚刚我接到了同事的消息,他们沿着两县之间的盘山公路摸排,在一处搁置修建半年的公路尽头处找到了抛尸的货车,让技术科那边派人过去!程队,你们怎么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