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一只宽大而温热的手掌,向她伸了过来,轻轻托起了她的面颊,让她对上了一双似乎很是镇定,却又好像藏满了兵荒马乱的眼。
她还从未见过这位神君有过如此慌张的神色。
耳边立刻有捏着嗓子冷嘲热讽的声音传来:“哟,小郎君,这一脸惊慌的样子是要做给谁看,这种事,你不是早就已经对她做过一次了吗?”
璃音听不明白黑衣女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能感觉到男人拇指温软的指腹,不停在她颊上轻柔地摩挲着,动作和声音都轻得像是在安抚一片羽毛:“你别怕。”
她不怕,只是有些痛,不,是很痛很痛而已,不过她有玉横护体,这些伤都不算什么,只是暂时痛一痛,都会过去的。
玉横青光暴涨,在她身侧悬停,只等长剑拔出,便要替主人疗伤。
可他为什么迟迟不把剑拔出来呢?
“我不……”
她本想告诉小七她不怕,喊他赶紧拔剑的,不料一张口,喉头翻滚着的那些腥甜血液,便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嘘,别说话,听我说就好。”男人温柔地用袖子替她擦掉唇角的那些血迹,声音愈发轻了下去,“阵法已经见血启动,无法停下,我会送你去到九百年前,你只管去寻你本来就要找的东西。”
榻间灵力翻涌,一个巨大猩红的符阵,缀着星星点点的蓝白色冷光,猛然亮起!
璃音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她听话地没有开口,不想在如此要紧的时候,再呕血打断他任何关键的叮嘱,于是她努力笑了笑,安静地向他点了点头。
“如果到了那里太过陌生,可以去王都的武宁侯府找我。”他见她笑,便也笑,笑得很轻,“只是听说那时学生的脾气不好,还要请老师多担待了。”
璃音一听,又不禁想笑,可阵法中闪出的剧烈红光,已渐渐将她整个人包裹了起来,也把她的笑,和眼前人轻淡的笑容,都仿佛隔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从喉咙里轻轻地“嗯”了一声,怕他听不见,又在一片如血的红光之中,用力点了下头,冲他弯眉弯眼地笑,叫他放心。
只是要她只身去到九百年前的那个陌生时空而已,这是她本就打算要去做的事,而且,一觉醒来,去到几百年前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她有很多的担忧,但她一点也不害怕。
贯穿在胸口的那把长剑星辉闪耀,血糊似的红光渐被蓝白色冷光吞噬,不分昼夜高悬于九重天之上的北斗星辰移位疾闪,只是白日里的凡人即便抬了头,也谁也瞧不见这份异样。
他宽厚的掌心又一次贴上她面颊,可她却渐渐感受不到那份温热了,连他的声音,也已经变得无比渺远,仿佛在从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捧着她的脸,说了她能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活下去,活着回来。”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阵法中越闪越快的红蓝光芒,啪的一下,全然湮灭。
连带着阵中的那个少女,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雕花大床之上。
只剩下一床染了血的锦被,和一蓝一黑两道对峙的身影。
黑衣女人紧攥着手中镜片,全身上下唯一袒露在外的双眸,看着璃音消失的地方,狠狠眯起:“那是什么阵法?”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用昆仑镜,就能开启时空漩涡的阵法?
摇光半坐在床沿,不动,也不开口,只向着那黑衣女人,无声而缓慢地,抬起了他一双沉黑的眸。
如长松覆雪,而松枝剑斩,雪正簌簌而落!
“怎么,恨我让你刺了那魔女一剑,怕她心中记恨,此生都不会回应你这个偷窥狂一星半点了?”黑衣女人一面收了空中高悬的另外两片残镜,一面哈哈大笑一声,“一个魔女而已,刺死了才是为民除害,姑奶奶我送你一个做英雄豪杰的机会,哈哈,你这小郎君,居然为了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就……呃……”
天穹之上,寒星静默闪烁,忽然之间,轰!
万千的锋锐星芒,从四面八方轰然而下!
屋顶,床榻,床前的黑衣女人,都在这猝然的轰然一击中,化作了一室的埃尘。
摇光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默然俯身,一件一件,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那些东西。
一阵仅可传送一灵,玉横和引魂铃这些自生了灵魄的法器自然是带不走的,他将他们一一捡起,小心收好,又继续拾起脚边的乾坤袋,三枚残镜碎片,还有那一幅画了他在内的宴饮行乐图。
那画不知在何时染上了几滴血红,正巧盖住了蓝衣少年视线中,逐渐浮现的一个少女的身影。
第55章
十月小阳春,桃李误把孟冬作春日,又艳艳地吐起花苞来。
然而武宁侯府的小厨房里,空气里却仿佛凝满寒霜,连着那吸入冷气的肺腑也跟着快冻结成了冰。
一个中年男人被一个侍从装束的少年拽着胳膊使劲向外拉扯着,只兀自扒着灶台不肯松手,颤着声低低哭叫:“童墨,你发发善心,帮我与夫人说说,这个月的工钱……”
那被叫作童墨的侍从见拉他不动,狠狠朝男人脸上啐了一口,骂道:“滚滚滚,菜做成那个样子,小侯爷闻一下就吐了一下午,惹了我们小侯爷,不杀你的头就是开你的恩,还好意思要什么工钱。”
说着就提气往男人后背上猛踹一脚,直接把人踹出了厨房。
童墨个子清瘦,力气倒大,这会儿发起狠来,一把拎起那男人的后领,就一路拖着要往侯府门外赶。
闹腾了小半天的厨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半晌,一道银光闪过,墙角处悄没声息地现出一个青衣少女的身影。
这间厨房并不大,是专供府中那位挑嘴的慕小侯爷的饮食的。
慕小侯爷果真名叫慕玿,字璟明,是武宁侯的第七个小儿子,但只他一个是正妻所出,长到如今十七岁上,前面的六个哥哥也夭折的夭折,战死的战死,侯府里又只剩他一根独苗了。
璃音慢悠悠把这小小的火房逛了一遍,最后视线扫到墙上贴着的一张比人间春联还长的忌口单子,弯眼笑了笑,停步,就伸手要去把它揭下。
由于那纸条实在太长,贴在墙上竟比璃音还高,迫使她不得不努力踮了脚抬手,才勉强够到了那字条的顶端。
却不想这一下动作牵动了胸口的剑伤,她轻轻嘶了一声,压下心脏被贯穿撕裂的那份灼痛,才继续将墙上那一张长长的纸条揭下。
与上一次的死后重生不同,不知为何,这一次来到九百年前后,胸口的伤势仍在,玉横也没有跟着过来,基本上除了身上这一件衣服,她什么也没能带过来。